德母妃只能苦笑，我母妃看她實(shí)在沒有精神，訕訕告辭。回來的路上，母妃也有些物傷其類，神色怏怏的。我見了也不好受，卻也不知道如何勸，搜腸刮肚的找出些話兒來逗她，她開始還是微笑著聽著，后來卻還是嘆息道：“別人的孩子到底是別人的，說收回去，你能怎么辦？”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打量周圍服侍的宮人，確定無礙，才有些嗔怪的喚道：“母妃！”
我們都知道，朧月姐姐如今的境況，根本原因，還是在太后當(dāng)年的許嫁。可誰也沒有譴責(zé)她，不僅因?yàn)樗牡匚唬匾氖?，她是朧月的生母。
遙想當(dāng)年，皇兄登基不久，鐵勒卻在養(yǎng)精蓄銳數(shù)十年后，國力大增，又出了一代名將也速求，對大周燕云之地虎視眈眈，路人皆知。赫赫在大周后方是絕不能再亂了?？善鹊墼跁r和赫赫多起戰(zhàn)役，彼此之間多有芥蒂，如何讓對方放心是兩國都重視的問題，除了開關(guān)通商之外，赫赫還提出求娶大周帝女。
彼時，待嫁的嫡親帝姬，只有朧月與和睦。這樣有求于人的時候，攝政王和太后是不能以宗室女充任公主的，何況那摩格曾經(jīng)見過先帝的女兒。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太后最后嫁出的，是自己的親骨肉。朝野內(nèi)外，一片贊譽(yù)之聲。
但是骨肉相隔，縱使被吹上天又如何？那時的我只有十歲，隱約知道些事兒了，知道朧月姐姐的婚事并不是大喜事。而一向和胞姐不甚親近的靈犀姐姐，也在出降禮的前一天，抓著朧月的大紅九鳳吉服，放聲大哭，誰勸都不肯松手，只是嗚嗚噎噎道：“阿姐別去，去了就回不來了?！?p> 誰也想不到一向乖巧的靈犀反應(yīng)如此激烈，相約來添妝的幾個太妃王妃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還是朧月姐姐自己俯下身哄勸著，囑咐著“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孝順母后，為雪魄作出姐姐的樣子來。不許哭了，又不是小娃娃，再過幾年你也是要嫁人的。你看，妹妹在那邊看著那，你再不擦干了眼淚，小心被笑話?！?p> 我聽到朧月姐姐提及我，權(quán)衡一下還是上前幫著扶起靈犀姐姐，最后還是忍不住問：“姐姐，你嫁人了，就不回來了么？”
朧月一怔，旋及笑笑，那笑容仿佛是開自苦海地獄的旋復(fù)花，她說：“是呀，女人嫁人叫做歸，意思就是扎根落戶了。人誰都要如此，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然后又說：“姐姐沒有別的牽掛，懷淑，德母妃最喜歡懷淑了，以后懷淑多去陪陪她好不好？”
往事如煙，想起這個接觸不多的皇姐，怕是今生都無緣再相見了。這么一想我自己心口都泛酸，也更不能勸解母妃了。
到了宮門口了，母妃才想起什么的跟我說:“小蕓是近來到你身邊使喚的，服侍的可還妥帖？”我奇怪她怎么突然提起這一查，但還是道：“她當(dāng)差很好，母妃為什么有此一問，可是對她有什么不放心嗎？”
母妃淺笑著沒有說話，只是攜著我的手進(jìn)了內(nèi)殿，掃視了一眼周圍當(dāng)差的宮人之后，才道：“說起你朧月姐姐的事，我這當(dāng)娘的不免要為你打算一二，嫁妝什么的自然有太后安排，我到時候再補(bǔ)貼就是?？墒巧磉叺谋郯騾s是不能少的，總要帶一兩個心腹出去，否則就算你有千歲之尊，內(nèi)宅里總不能單打獨(dú)斗吧？如娟年紀(jì)大些，于宮規(guī)上有些抵觸，如秀更是馬上要足歲出宮了，所以我才想到這個叫小蕓的?！?p> 我聽見母妃拋開婦德，直接教導(dǎo)起我治家之道，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只好說：“行不行的，母妃先看看看吧，總是......我的女兒，確實(shí)還不著急呢?！?p> “培養(yǎng)人怎么是一時半會的事，你這孩子，要學(xué)著未雨綢繆?！蹦稿谝淮巫屛矣X得有些嘮叨，接著她又嘆息道：“說起如秀，因?yàn)榄Z嬪插手，只怕今年冬天出宮不易，看著她那滿心期盼的樣子，本宮可真是不忍心?！?p> 我心知母妃說的是前些日子璟嬪為了六宮權(quán)柄，借故宮女離宮的事情拿捏德母妃，心里暗暗不齒。但是她素來就是那個為人，也沒有什么深究的，反而想到了如秀，這個從我垂髫之年就認(rèn)識的川蜀女子，童年的光影里她總是溫柔而又帶著些活潑。終究也到了離開的時候，多少泛起些憂傷，只道：“母妃也曉得這個時候，咱們不能跟姓李的那個唱反調(diào)，如秀，唉，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也苦了她心里焦急還要對我陪著笑臉。只盼著璟嬪肚子里的是個女娃娃，那樣她就是再狂，氣焰也沒那么大了，趕著年前放出去，別蹉跎了歲月，那就是罪孽了。”
母妃聽了微微含笑，拍著我的手道：“其實(shí)如秀的事娘早就知道，我做過奴才，理解她的辛苦理所當(dāng)然，你自出生就是榮華富貴，能這樣想，已經(jīng)很好了。”
我并沒有說話，只是順勢歪在了母妃的懷里，感受著她身上特有的皂角香味。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母妃總是覺得自己出身卑微，不僅在地位上讓我落后了其他帝姬，而且大家閨秀行事為人的精明與涵養(yǎng)也不能教導(dǎo)我，所以總是有意無意的讓我與溫文爾雅的德母妃，文采風(fēng)流的貞母妃親近，這也促成了我孝順庶母的名聲。哪怕這樣會讓她這個生母失落，她也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
但是我更知道，我平凡的母親，在血脈傳承間，言談舉止上，給了我許多許多。正因如此，哪怕我并不耀眼，卻從來活得踏實(shí)。
可是，我卻萬萬沒想到，短短一個冬夏間，會發(fā)生那么多事，很多事情不僅我不能掌控，甚至還被牽扯其中。
首先是七月剛過了一半，宮外就傳來了消息，汝南郡王予泊的母親賀老夫人薨逝。
太后聽到這個消息以后，半天沒有說話。接著三天都素服素衣，親手為賀老夫人抄了一百卷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