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抉擇
月色微涼，步輦上掛著的“囍”字血紅燈籠忽明忽暗，在寒夜中躍躍欲試著。
她墊著腳取下燈罩，輕輕一吹，萬籟俱寂，陷入一片漆黑中。
屋外傳來層出不窮的慘厲廝殺聲，看著新婚的夫君連喜服都未來得及換下來便提了劍出去，她懷中抱著那大紅的枕頭，只覺得仿佛有只巨手將她的心臟捏碎揉爛，無法呼吸。
她踱著步子站到鳳凰花燭面前，雙手合十地許愿：
“保佑夫君能夠凱旋歸來，若他平安，我可抵壽命相換?！?p> 低頭看了看自己已有七個月多的小腹，她將手覆上去，隔著嫁衣溫柔地摩挲這肚子里孕育的那個生命，“寶寶呀，等你爹爹回來，就別跟他學(xué)騎射武功了，這世道這么亂，倒不如做個文臣匡扶天下。”
正想著，只聽“啪”一聲，一只血手拍在窗戶上，掙扎了兩下，帶著血漬滑了下去。
她一驚，從柜子中去了一只小匕首藏在身后，悄悄地躲在了屏風(fēng)后面。
“夫人，前線大敗，將軍帶著不足四十的傷兵拼死抵抗，叫我?guī)映鋈?！?p> “什么？啊——”
聽到聲音，她忙從屋內(nèi)趕出來，慌亂中動了胎氣，腳下一滑跌在了地上，小腹開始劇痛起來。
外面的人推開門進(jìn)來，她抬頭一看，卻是臉生。
“你們是何人？”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有幾分警惕，“聽著有些口音，為何我從未見過你們？”
“我們是前線的兵，不是將軍身邊的護(hù)衛(wèi)，夫人不認(rèn)識我們也是正?！F(xiàn)在情況緊急，他們就要攻進(jìn)來了！我們帶夫人去避難！”
這說法似乎也是十分合理，聽到刺耳的兵刃交錯聲越來越近，她也不愿多想，扶著肚子跟他們從院內(nèi)的小林中鉆了出去。
“這就是那中原將軍的新婚夫人？”
一個嬌縱蠻橫的女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
她仔細(xì)一看，那是一個遼丹裝扮的女子，有著漢人女子沒有的恣意。
“帶過來我看看?！?p> 那遼丹女子厭惡與不屑的表情毫不掩飾地浮現(xiàn)在臉上。
她反抗著，抵不過幾個男人的力氣，被拖過去按在那女子腳邊。
“遼丹人？”
她心中一涼，莫不是真的已經(jīng)破城，才使得這遼丹人在平州隨意作亂？
夫君不是為了求生就能舍棄尊嚴(yán)認(rèn)輸歸降的人，若真是敗了那他豈不是也......
她渾然沒有去想自己已然死到臨頭，還在擔(dān)心盧文用的安危。
“你很愛他？”
遼丹女子開口，卻出乎人意料。
“你是說......將軍？”
腹中隱隱作痛，許是剛才被強(qiáng)制跪在地上的時候，傷了身子。
“呵，都說中原女子恪守婦道，不想也是婚前就懷了孩子，不知廉恥?！?p> “不是這樣的，”她忍不住為腹中的孩子辯白，“原本早就是要成婚的，但是如今內(nèi)憂外患，夫君是為了平州安危才一拖再拖?！?p> 聞言，遼丹女子嗤笑了一聲，“辦個婚禮能耽誤多久，如此看來，你那夫君的仕途和江山遠(yuǎn)比你要重要的多啊?！?p> 她一愣，遲疑了半晌。
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她從未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愛，自己也是義無反顧地付出著。
曾經(jīng)也會刁蠻任性的她，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世道之中，也漸漸學(xué)著如何賢良淑德地去做好一個妻子，助他平亂安民。
“江山和美人，是個男人都知道該怎么選吧?！?p> 對面的女子眼中閃過幾絲狡黠，不如我們來猜一猜，二選一，他是要平州萬民的命，還是要你？”
“你......你也是女子，為何要行如此卑劣之事？！”
她掙扎著站起來，想要撲上去掐死這個女人，卻膝蓋一軟，兩把長劍深深穿過她的雙腿，痛得幾乎暈厥。
“實(shí)話告訴你，本公主對你家將軍一見鐘情，可他既然心悅于你，那我便不得不斷了他的后路同我成婚。”
“不如這樣——若是他選了你，那我便留你一命，派人將你送出去，只要你永生永世不再見他，我自然不會再加害你；若是他要自己的仕途江山——”
遼丹公主低頭看著地上的她，陰惻惻地一笑：
“那你，必死無疑?！?p> “楚月憐，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
城外。
“中原人，莫要垂死掙扎了，不如歸降遼丹娶了本汗的女兒，叫本汗便庇佑你平州萬民平安，從今往后你我聯(lián)手奠這萬世不拔之基，豈不美哉？”
黃沙滿地，尸橫遍野。
那個一生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手中扶著那個已經(jīng)殘破不堪的軍旗，此刻如一個老翁一般搖搖晃晃地站著，一身死氣毫無半點(diǎn)生機(jī)。
“旗不倒，便是沒有敗——我盧文用可死，不可降！”
他抬手拔除肩上的半根斷箭，箭勾帶著血肉一同被抽出來，丟在地上。
“將軍如此心性，本汗佩服，只是家中小女實(shí)在是不懂事，偏要留你一命，今日便不能如將軍之愿給你個痛快了?！?p> 遼丹王昂首坐在馬上，睥睨著他。
“既然將軍不肯答應(yīng)——”
他拔出腰間的彎刀，隨后大手一揮，看向一旁烏壓壓的平州百姓：
“那便殺他們吧?！?p> 兩個遼丹將士抬過來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個香爐，中間立了一炷香。
“本汗會給夠?qū)④姇r間，每半柱香，本汗便殺一個人，將軍盡管沉住氣思考。”
“將軍......救救我們......”
“盧大人，救救我們......”
“我不想死！”
......
百姓開始接二連三地跪在碎石中重重的磕頭，求生的欲望使他們完全忘記自己已經(jīng)頭破血流。
看到這般慘狀，遼丹王滿意地笑了笑，“將軍，人人都死到臨頭，百姓想尋個活路可沒什么錯?！?p> “時間到了，殺?！?p> “不要！”
手起刀落，一位少年瞬間被割斷了喉嚨。
鮮血四濺。
他捂著自己的脖子，看向盧文用。
死不瞑目。
“將軍今日大婚，夫人懷胎七月有余，不知胎像可還穩(wěn)固？”
遼丹王的目光在那群百姓中環(huán)視了一周，刀尖指向人群中的一個孕婦。
“若是下一個我殺了她，你說她的丈夫，會不會生吞活剝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