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刻鐘,天就放晴了。
幾位年長些的公主不想湊熱鬧,借口乏了,匆匆離開了摘月閣。
“這梅花,最適合冬日里擺在案頭了。父王抱著兒臣折一枝嘛。”嬴陽滋扯了扯嬴政的袖子,撒嬌說。
“來?!辟澤硪话驯鹚?,“阿宴都長這么大了,明年可就抱不動了。”
摘月閣的紅梅林是冬日茫茫素白里的一抹亮色。嬴陽滋向來愛紅色,此刻也能完美無缺地融入其中。她一雙眼眸澄澈清透,干凈的就像這梅花上的雪。
“父王力氣明明很大的。”嬴陽滋嘟著嘴,伸手折了兩枝開的正好的梅花來,“這一枝給父王,這一枝兒臣留著?!?p> 嬴政忍不住笑了一聲。這一笑,二位公主以及周圍的宮人都驚訝了。
秦王素來淡漠,只有在六公主面前,他時常會笑。雖然這笑容只是曇花一現(xiàn),但也算件稀罕事了。
不用秦王說,趙高已經(jīng)很識眼色地接下紅梅。
“啪嚓”,秦王伸手摘了一朵開的正好的紅梅,別在嬴陽滋的頭上。
“你平日什么也不戴,看著總歸冷清了?!鼻赝醢讶朔畔聛?,說。
“若是日日都戴花,這摘月閣的花該薅禿了?!辟栕踢@么說著,卻忍不住笑起來。
“阿宴,過不了多久你華陽姐姐就來瞧你了,父王還有事,你們玩就是了?!?p> 嬴陽滋“啊”了一聲,然后在一旁宮女的示意下,才恍然大悟,行禮說:“兒臣恭送父王?!?p> 晚上,華陽公主果然與駙馬衛(wèi)羽一同來了。她已經(jīng)換下了家常的衣飾,外著一件墨色狐裘,戴著金絲嵌玉華盛,發(fā)髻上插了一對金步搖。腕間是一串黑色珍珠,她捧著一個銀手爐,手籠在袖子里。
二人先是去章臺宮謝了恩,衛(wèi)羽才陪著華陽公主來了摘月閣。
兩人還沒上臺階,嬴陽滋已經(jīng)掀了簾子來迎:“姐姐!”
“拜見華陽公主?!卑艉土鹆б积R行禮。
“阿宴這身真漂亮?!比A陽公主示意她們起身,把手爐給了女官歸雁,徑自上前去摸嬴陽滋的頭。
嬴陽滋今日梳了一個雙鬟髻,插了幾只粉色珍珠小釵和幾朵紅梅,披著一件櫻桃紅緞面披風,手上各戴了一串粉色珍珠。臉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去,她本就生的白,被這披風一襯,膚色就像是雪人一般晶瑩剔透。
“外面冷,我們進去說話?!贝藭r冷風颼颼的,衛(wèi)羽替華陽擋了擋風,說。
眾宮人擁簇著他們進了暖閣。阿夢琉璃忙著去倒水,歸雁扶著華陽公主去榻上坐著了。
“姐姐這一胎,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嬴陽滋盯著華陽尚未隆起的小腹,好奇地問。
“這才三個月呢,能看出什么?!比A陽點點她的頭,嗔怪道,“男孩女孩都一樣?!?p> “那還是女孩好,不鬧騰?!辟栕檀嗽捯怀?,衛(wèi)羽差點把飲下的茶噴出來。
“咳咳咳……”
華陽公主立刻轉(zhuǎn)過來,擔心地問:“你怎么了?”
“沒,方才不小心嗆了口水。”衛(wèi)羽強行忍笑,六公主是怎么厚著臉皮說出來女孩不鬧騰的,大王的幾位公主就屬她最能闖禍了。
華陽公主瞥見案頭羊脂玉瓶子里的一枝紅梅,欲伸手去取,歸雁已經(jīng)替她捧過來了。
華陽公主捏住花枝,輕嗅了一下這清郁的花香,感慨說:“今年摘月閣的梅花開的好。我未出閣那會,這樹還沒長好?!?p> “這梅花,等姐姐走的時候我讓她們?nèi)フ蹘字?,姐姐回了府上也能看?!辟栕谈觳仓г谧腊干希峙踔橆a,笑嘻嘻地說。
“快得了,沒過來的時候我就聽宮里人說了,你天天折梅花往外送。不等開完,這摘月閣的梅林已經(jīng)讓你薅禿了。”
這時,外面來了人通報:“請駙馬和華陽公主、六公主去長安宮用晚膳?!?p> 長安宮,是秦滅趙時興建的宮殿。
雪天路滑,為了王嗣,三人還是選擇了乘轎。
殿內(nèi)點著燈,眾人依著長幼入了座。還是熟悉的祝酒,飲酒。華陽公主有孕不宜飲酒,酒都是衛(wèi)羽替她喝了。
嬴陽滋看見大家都好好地坐在這里,不由得感覺恍如隔世。今夜華陽公主雖然懷著孕,精力稍有不濟,但總是笑著的。
前世這個時候,華陽公主被衛(wèi)羽表妹鬧得很不愉快,沒多久衛(wèi)羽染病離世,更是雪上加霜。
還好,她還在……
用完晚膳,華陽公主正欲起身,忽然倒吸一口冷氣,臉色蒼白地倒在衛(wèi)羽懷里。
“公主,你怎么了?”衛(wèi)羽臉色刷的一下變了。
“去請?zhí)t(yī)令?!辟玖缩久?,說。
他也沒想到,這個孩子會沒的這么快。
宮人把華陽公主扶到榻上。
嬴陽雪慌里慌張地拉著嬴陽滋問:“姐姐,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嬴陽滋有些怔愣。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成婚兩年,為什么嬴陽媛會這個時候才懷上。
姐姐的體質(zhì),恐怕不適合懷孕。
出神間,太醫(yī)令已經(jīng)診了脈,出來向秦王說:“老朽無能為力,公主這胎,本來不該懷的,會損耗精氣……”
秦王嬴政神色平靜,說:“有勞,下去吧?!鞭D(zhuǎn)過身看見嬴陽滋還和嬴陽雪在原地呆愣著,不由得嘆了口氣。
“父王,姐姐她……”嬴陽滋追上來問到一半,忽然不問了。
她既然都明白了,為什么還要問呢?
她只是發(fā)覺,父王并不是什么都說的。
“阿宴乖,不問了,回去休息吧。”嬴政俯下身摸了摸嬴陽滋的頭,說。
事已至此,嬴陽滋總不好留下來給他們添麻煩,只好帶著嬴陽雪離開了長安宮。
摘月閣。
“阿夢,琉璃,長安宮那邊怎么樣了?有什么消息不曾?”嬴陽滋點著燈,案上的墨研好了,可她全無心情寫字。
“華陽公主的孩子……沒了,駙馬和幾位公主陪著她。大王也在?!?p> 嬴陽滋“哦”了一聲,寥寥草草寫了幾個字,就去和自己下起圍棋來了。
“公主總這么等著也不是個事,不如先歇息?”琉璃勸道。
“我是不是很沒用?!辟栕躺裆鋈?。
她重生一世,竟然從來沒對這種細枝末節(jié)上過心。
“公主何出此言?這些原不是公主能干預的。”琉璃勸導說,“公主千萬不可為此傷神?!?p> 嬴陽滋避開了她不解的目光,抬眸時,清寒的月光透過窗欞上糊的紗照進她的心底。
我究竟,和你們不一樣,我是重來了一次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