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風(fēng)呼號,窗內(nèi)暖意融融。
嬴陽滋喝了杯水,冷靜下來:“論理,案件應(yīng)交由廷尉審理,但……”
前世趙高的案件是交由上卿蒙毅審理,消息也瞞的密不透風(fēng)。等到她知道了,趙高已經(jīng)被赦免了。與高漸離行刺案相關(guān)的宮人被封了口,時隔多年,證據(jù)缺失,所以只查出來偷盜宮中財物一件。
這是后來蒙毅要夜里陪始皇處理文書,昏暮進宮時湊巧見到了出來透氣的嬴陽滋。兩人本就熟稔,蒙毅就講了此事。
“怎么了?”章邯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嬴陽滋嘆了口氣。她知道始皇很聰明,然而保趙高實屬聰明過頭,留下了這個禍患。
“沒事,”嬴陽滋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這里要變天了啊?!?p> “事關(guān)陛下,也請公主不要心軟?!闭潞傲斯笆?。
嬴陽滋遲疑片刻,問:“以后你晚上來找我怎么辦?這么冷的天,窗都栓死了?!?p> 章邯被問住了。
嬴陽滋招招手,讓他湊過來:“西側(cè)間連著主屋,用一扇窗隔著,就在書架旁邊,你可以翻窗進來。守西側(cè)間的人我會打好招呼的?!?p> 這算什么,私會?
章邯臉上一熱,別過頭去。偏偏嬴陽滋還要繞過來看看是怎么回事,發(fā)現(xiàn)他在臉紅,笑出聲來。
“公主別笑了……”
“和你說正事呢,瞧你這樣,我可怎么說?!辟栕陶{(diào)笑道。
茶水已經(jīng)放冷了,兩人在議事,沒人敢上來換水。章邯提起茶壺猛灌幾口涼水,才冷靜下來。
“我平時久居深宮,前朝哪有能支使動的人?你想想是不是這么回事?少榮,這件事過了,咱們也是一條賊船上的人了?!?p> 章邯剛喝下去的水差點嗆出來,什么叫一條賊船?
為了這小公主幾年前兩句話,他拿到了新暗網(wǎng)的名冊。然而也是因為她,自己調(diào)任去少府的手令晚了一年。
明年他就要一手抓少府事務(wù),一手聯(lián)系各地的暗線,而且,始皇隱隱約約有要出巡的意思……
要不是高漸離沒幾天可活,趙高也要混到頭了,他不分出個替身還真快忙不過來了。
六公主一眼就是和大公子一派,極有可能是未來的太子黨。前途固然很好,但是太子未立,他卻當(dāng)著陛下的面站隊,這未免……
他過的真不容易啊。
“臣定不辜負公主所望?!闭潞芸旆竦袅藙偛诺南敕ǎ粋€十二歲的孩子而已,哪有那么復(fù)雜?
燈燭燒了一半,嬴陽滋拿著剪子剪了一下燭芯,燭光亮了一些:“夜深了,宮里有你留宿的地方嗎?應(yīng)該是有的吧?”
“臣今晚不值夜,進出宮也是秘密。陛下的意思是,除了公主,別人不知道就行?!?p> “摘月閣這邊我會叮囑好的,你不用憂慮?!薄吧贅s,此事一了,你得幫我查另一件事?!?p> “公主請講。”
“咸陽城內(nèi)祖上三代有封侯或生父爵位在五大夫以上的,家中三代為官的,符合以上任一條件的少年?!?p> “公主若看駙馬,不如直接問李王蒙馮四家。”章邯也沒想到嬴陽滋要他查這種問題。
“李家的親要結(jié)完了。兄長娶了廷尉之女,為了不差輩,三川郡郡守那里就不用聯(lián)姻了。王家三代單傳,如今沒有適齡的郎君。馮家那位定了親,這是上卿大人說的?!?p> “那蒙家……”
“這便是我要說的,蒙家面臨著一個問題,和別家不同,蒙家如今兩位皆為天子重臣,出則同乘,入則御前。我猜測父皇沒有聯(lián)姻的意思?!?p> 章邯抹了一把冷汗,揣測圣意,調(diào)查天子近臣,公主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公主如想要助力,這四家是最佳選擇,如不能,就看看朝中新貴?!?p> 嬴陽滋啞然失笑,大秦能找出來二十歲以下的朝中新貴?官拜上卿的甘羅算一個,可惜已經(jīng)病逝,算算年紀(jì),如今就算還在也比扶蘇大了。
“此事不急于一時,你慢慢看就好,三年內(nèi)找出來這個人,我去探探他口風(fēng)。少榮,今晚歇西側(cè)間吧,父皇問起來你實話說便是?!?p> “公主,這……”章邯還在猶豫,嬴陽滋取下她的金跳脫敲了一下他。
“去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話?!?p> “啊,好?!闭潞呕艔垙埖仄鹕?,從窗子翻進西側(cè)間,動作間差點碰到書架。
琉璃和阿夢這才敢上來服侍她洗漱完畢,解下外衫。阿夢留了一盞燈,剩下的琉璃都去吹滅了。
房間內(nèi)忽然暗下來。
“公主,今晚是琉璃值夜,公主睡就好?!?p> 幾年前嬴陽滋剛被接回秦宮,難免怕生人,幾年背井離鄉(xiāng)的日子讓她畏懼黑夜,總吵著要琉璃阿夢陪著。
然而兩人輪值總歸太累,考慮到這一點,嬴陽滋主動調(diào)了其他宮女每月頂了她們幾日班。
“琉璃?!?p> “公主,怎么了?”
“無事。”一想到章邯就在西側(cè)間,窗還開著,嬴陽滋又閉上眼,不說話了。
她總歸是害怕的。蒙毅不過是審理趙高時如實定了他死罪,便招來趙高瘋狂報復(fù)。
不過這又說回來,前世自己身體莫名衰弱是怎么回事?太醫(yī)令多次診脈,也只得出了“早年根基虧損難以彌補”的結(jié)果。
自己身邊一眾宮女都在秦二世清洗皇室時處死,里面沒有趙高的親信。
想想自己素日接觸的人里,似乎并沒有誰是和趙高有關(guān)……等等,香料,高漸離!
那兩個看守的人是趙高的人,趙高當(dāng)然知道自己常去高漸離處。
算算日子,這香料從她去高漸離那開始,已經(jīng)點了三個月……去年是點了兩個月。娘親說過,有一些香料遇熱只會發(fā)散的更快,可她入了秋還給了高漸離一些碳。
還好這一世天冷后她也沒去幾回,冬天因為華陽公主的緣故反而在章臺宮坐的更久一些。
想到這里,她倏然坐起身,驚的琉璃問:“公主,可還有哪里不妥?”
嬴陽滋指了指木施上的外衫,琉璃取下來給她披上了。她沖西側(cè)間喊了一聲:“章邯?!?p> 做久了暗衛(wèi),章邯自然警醒,琉璃說話時他就睜開了眼,果然,六公主找他有事。章邯顧不上穿鞋,從窗子翻過來。
“你還記不記得高先生那里點的香?”
“是,臣總嫌這些東西味兒太沖,用不來,但是公主并沒覺得怎樣?!闭潞裆溉焕湎聛?,“香料有問題?高漸離每次擊筑,案上都要點香的?!?p> 琉璃聽的心驚膽戰(zhàn),尋常人怎么能想到高漸離那里點的香還能有問題,她趴在榻邊小聲說:“公主覺得還好嗎,要不去請?zhí)t(yī)令瞧瞧吧?!?p> “不可,此時去找太醫(yī)令,無異于打草驚蛇?!辟栕套阶×鹆У氖滞螅罢潞?,明日我去取香料。高先生不知香料有問題,會給我的?!?p> “趙高此人心機深沉,未免就想不到這點?!闭潞久?,“公主吸了那么多香灰,還是早日找太醫(yī)令好。”
“各處用的香料皆有記錄可查,趙高雖受寵信,不過在宮里待了二十年,還沒手眼通天到這份上。他能讓人在香料里加?xùn)|西已經(jīng)極難,也犯不上再偽造一批香料出來。”
事已至此,章邯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道:“臣明日陪公主去?!?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