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裴曦和一身月錦蟬衣端坐在樹下繡花。
自從太子被禁足之后,她難得如此悠閑,不用應酬,不用打理后宮,日子過的真是逍遙又自在。
蜀錦上的并蒂蓮花火紅似霞,細針穿過錦帛,來來回回好幾次,終于繡成了蓮花的形狀。
她愛不釋手地撫摸,卻見一雙繡花布鞋朝自己急促的走來,抬眸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自己的宮女云繞。
云嬈福了一禮,面露難色地開口道:“娘娘,寧怡公主來了?!?p> 裴曦和笑意,兩端彎眉上爬上疑惑。
她問道:“請進來就是了,做何一幅為難的樣子?”
“若只是公主一人來訪奴婢也不會如此,可她偏帶了那位晉南王妃……”
東宮里現(xiàn)在誰人不知這位貌美的王妃天天差人到東宮遞帖子給太子,太子不愿見她,打發(fā)了好幾次了。
明眼人一看都看出來她與太子關(guān)系不一般。
云嬈有些氣憤,不滿道:“這位王妃好說也是大家閨秀,怎么這么不懂禮數(shù),她與殿下的關(guān)系應當避嫌才是,單她每日還巴巴地往咱東宮跑,今早上剛遞了拜帖被太子爺給退了回去,現(xiàn)在又跟著公主來了,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
天色將暗,裴曦和抬手囑咐宮女們收拾她的繡花籮筐,又讓太監(jiān)小福子請公主兩人進來。
她理了理打卷的裙角,淺笑道:“她從小在皇宮長大,對夫君和公主的情意遠不是我能比,她既來了,好好招待便是。”
裴曦和起身,慢慢朝曦襄殿走去。
這是張懷雅自太子成婚后第一次來東宮,只見里面的擺設(shè)與原先截然不同,香甜的梔子味熏香,殿里隨處可見的插瓶綠荷,百葉扇上的銀鈴……每一處都帶著那位太子妃的影子。
她手拿團扇的指尖微微泛白。
現(xiàn)在的東宮是屬于那位太子妃的,與她張懷雅再無瓜葛。
“皇嫂?!鄙砼缘膶庘蝗慌苓^去拉住太子妃的衣袖。
張懷雅回神,方見美人一襲月白錦衫從殿外進來,她眉眼帶笑,一雙柳葉俏眼水光瀲滟,薄唇微啟,步履平緩。
她一肌一膚都被月光包裹,渾身潔白無瑕,舉手投足間盡顯矜持典雅。
“公主和王妃久等了,請坐吧?!?p> 裴曦和沖兩人點頭示意。
張懷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先在宴會上遠遠地看著這位太子妃,只覺得她除了年輕漂亮、規(guī)規(guī)矩矩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優(yōu)勢了??扇缃褡跂|宮,這才明白過來她為何能被選為太子妃,不光是禮儀周到、性格溫婉,更是她與生俱來的母儀天下的氣勢和胸懷。
張懷雅捫心自問,若是她做了太子妃,并不會比她更加有禮周到,溫柔和煦。
宮女見主子們都坐了下來,眼疾手快地往茶盞里斟茶。
“太子哥哥呢?怎么不見他?”寧怡坐在裴曦和的身旁,把身子扭了一圈,眼神飛快地掃過殿里每個角落。
裴曦和笑道:“夫君還在書房,公主若有事找他,本宮現(xiàn)在就差人去喊他過來?!?p> 說著就要喚云嬈來。
“娘娘稍等?!贝蟮罾镓5仨懫鹈廊藡傻蔚蔚穆曇?,張懷雅拈扇笑道,“娘娘不知,太子殿下素來喜靜,娘娘若貿(mào)然去書房恐怕會惹殿下不悅?!?p> 殿里靜了下來,幾個小宮女互相看了一眼,意味深長的眼色里似乎在說“看吧,我就說她和咱們殿下有關(guān)系”。
寧怡覺得氣氛平白多出些尷尬,連忙打圓場道:“二皇嫂說的對,我只是想見見太子哥哥,并無他事,不必叨擾他了?!?p> “無妨,公主和王妃不知,夫君他平常也沒這么多規(guī)矩?!?p> 裴曦和淺笑,解下腰上蟒紋玉佩交給云嬈,說道,“去喊夫君來吧,就說公主想見見他?!?p> 云嬈福了一禮,剜了右側(cè)張懷雅一眼,最后拿著玉佩恭敬地走了。
巨蟒盤臥在蓮花之中,細膩光滑的紋路,藏藍色的彩穗……那是太子的貼身玉佩。
張懷雅攥緊手帕,臉色難看地抿了口茶。
“本宮久不見王妃,如今可安好?你大著肚子還來東宮陪我說話,也是難為你了。”
裴曦和宛然一笑,好像并不在乎剛才的一點小插曲。
“多謝娘娘關(guān)懷,臣婦很好?!彼龑⒁豢|發(fā)絲別至耳后,斂起容顏又問道:“聽說太子殿下病了?是何???好些了嗎?”
她一連三個問句,擔憂之情不掩于色。
生病一事只是太子婉拒她的借口罷了。
裴曦和不能拂了自家夫君的面子,敷衍道:“夫君他很好,難為王妃替他操心?!?p> “殿下是王爺七弟,妾身關(guān)心殿下全是王爺心意,太子妃見外了?!?p> 張懷雅急忙為自己的擔憂找借口。
“王妃說的是。”
裴曦和微微一笑,雙手交疊地坐在梨花椅上,月白裙擺垂落腳尖卻一塵不染,發(fā)髻梳的干凈利落,珠釵不亂、耳墜不蕩,當真有太子妃的做派。
幾人說話間,云嬈打著燈籠從書房匆匆趕了回來。
見夜里只有她一人,裴曦和疑惑問道:“夫君呢?怎么就你自己回來了?”
“回娘娘的話,殿下說天色已晚,請公主和王妃先回吧。若公主實在想念殿下,等明日自個再來一趟東宮,今日就不留公主用膳了?!?p> 云嬈特地把“明日自個來”咬重了一些。
張懷雅立刻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太子不想見她。
她面色尷尬,強顏歡笑地對裴曦和行禮道:“既然如此,那妾身先回了,今日多有叨擾,娘娘見諒?!?p> “王妃說笑,本宮在東宮無聊,多虧王妃和公主今日來陪本宮解悶?!?p> 裴曦和踏步出殿,喚來云嬈道:“你去送王妃和公主出宮吧?!?p> 云嬈“諾”一聲,打燈籠為兩人照明出宮。
火燭的光慢慢暗淡下來,黑夜一點一點吞噬兩人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清楚為止。
裴曦和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吩咐幾個宮女去準備晚膳。
夜里月明星稀,東宮不知從何處響起幾聲野貓叫,撓人的喵喵聲在夜里顯得有些詭異。
裴曦和提了食盒在一扇梨花木門前猶豫不決。
燥熱的夏風吹亂她鬢發(fā),她一咬牙推門而進。
書房四周黑漆漆一片,裴曦和踏步走了進去,饒到屏風后,只有桌案前那個鵝黃色衣袍的男子面前有一束微弱的燭光。
太子修長的手指拈著紫毫筆,面前攤著一張已經(jīng)作了三分之二的墨畫。
畫上是一派高山遠林,曠遠的大地上孕育著茂林修竹、山野里住著閑云野鶴,一位仙人傲立一葉扁舟之中,身旁只伴有一只麋鹿。
景色很美,但裴曦和卻憑空生出幾分孤獨凄苦之感。
也許是畫上的仙人太獨立于世的原因吧。
“喜歡嗎?”蕭行之望著桌案另一頭的她。
裴曦和點頭,將食盒放在桌案上,低頭說道:“妾身是來請罪的,妾身知道夫君喜靜,今日也不是故意讓云嬈來打擾夫君的。”
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默了許久蕭行之才牽起她的手,將美人往自己懷里帶。
濃濃的迦南沉香縈繞在鼻尖,裴曦和的額頭抵在太子的下巴上,連呼吸都靜了下來。
“孤若是怪你的話,現(xiàn)在就應該把你丟出去,而不是把你抱在懷里?!?p> 蕭行之粗糙的指腹揉捏著懷里人的小手,又道:“孤不是說過,不用為了一點小事就對孤道歉,孤又不會怪你,孤知道你不喜歡張懷雅,以后孤替你打發(fā)了她就是了。”
裴曦和從他懷里揚起頭,眼眸流轉(zhuǎn),輕輕“嗯”了一聲。
三千鴉發(fā)垂落在脖頸處,裴曦和心跳地飛快,笨拙地如一只剛學會走路的鴨子,唇瓣輕輕貼近他的唇角,蜻蜓點水一般酥酥麻麻。
蕭行之愣了一瞬,見懷里的美人紅著臉對他認真道:“那妾身給夫君一個謝禮?!?p> 他隨即大笑起來,雙臂在她腰間收緊,戲謔道:“你今日倒是開竅,再多親親孤。”
“沒正經(jīng)?!迸彡睾托χ乃麥愡^來的臉,從他懷里掙扎著出去。
“快來吃飯,菜都要涼了?!?p> 星河流轉(zhuǎn),后來幾十年歲月里,蕭行之再也找不到這般安寧的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