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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汝青山

第三十二章:阿兄

唯汝青山 熙和三年 2988 2023-08-04 09:50:36

  京都又來了一場雪,這是第幾場?記不太清了。

  碧華宮空蕩蕩安靜極了,內(nèi)殿的梳妝鏡前坐著一位纖瘦的少女,她攬鏡梳妝,手染丹蔻,唇抿紅脂,頭發(fā)梳著梳著突然落下兩行淚來。

  后頭的桃兒心疼的緊,聲音也跟著哽咽,喊了一聲:“公主……”

  銅鏡前的女子木訥幾秒,終于記起來自己是大周的長公主。

  殿內(nèi)氣氛一時(shí)沉悶,一主一仆皆無語相對,一會兒,鄧公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了進(jìn)來:“殿下,陛下來了?!?p>  話畢,蕭斂一身金蟒玄服、寶石玉冠,沉著臉走了進(jìn)來,他挺拔的身影停在少女身后。

  桃兒放下木梳,看看寧怡,又看看皇帝,無奈退了出去。

  銅鏡的光反射到蕭斂嚴(yán)峻的臉上,刀一般的眉眼微微溫和,他啟唇剛想說些什么,面前的少女突然開口問他:

  “我今日好看嗎?”

  蕭斂咽回剛才的話,笑著回道:“好看?!?p>  寧怡也笑了,拿起來一支蝴蝶花釵簪在發(fā)髻上,眼神有些虛虛,不知在對誰說話:“我以前不喜歡涂這些胭脂水粉,也不喜歡穿這么繁瑣的衣裙,更不喜歡待在宮里,整天最大的樂趣就是想逃出宮去香滿樓聽曲,它所有的曲子我以前都會唱?!?p>  蕭斂不說話了,就靜靜地聽她講。

  “可我好久沒去了,兩年,三年……我記不清了?!睂庘猿暗匦πΓ斑B那些曲兒,我也記不清了,反倒是擺弄起這些珠寶手飾、胭脂水粉什么的更加得心應(yīng)手?!?p>  蕭斂望著銅鏡里那張略顯難過的臉,溫聲道:“等你嫁到蜀國,依然可以回來聽曲兒,還會更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寧怡眼里淚花閃爍,低頭淺笑,意外地沒有反駁他。

  殿外有太監(jiān)在喊:“吉時(shí)已到,公主該啟程了?!?p>  一聲聲的催促打破了殿里的安寧,寧怡站起身,華服散地,她美如畫中仙。

  “阿兄。”她抬眸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睛,男人的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緒。

  她伸手擁住蕭斂,紅艷霞帔將兩人包裹在凄冷的殿里。

  “你又負(fù)了我,又一次拋棄我?!睂庘行┤涡缘卣f,可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整張臉都埋進(jìn)了阿兄的脖頸,“等我死后,便去找阿爹阿娘告你的狀,他們這么疼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p>  滾燙的,洶涌的淚珠敘說著少女的怨恨,銅鏡里蕭斂的眼睛,多了些許的溫柔。

  他撫上寧怡的背,半調(diào)侃半認(rèn)真道:“恐怕到那時(shí),他們連見都不愿意見我?!?p>  寧怡淚涌不斷,她胡亂擦拭著眼淚,一雙明眸早已模糊不清。

  “你再親我一下……”她哽咽不已,話語含糊不清。

  滿頭珠釵叮鈴作響,她面色紅霞。

  “什么?”

  “就像小時(shí)候那樣,你親我一下,我就原諒你……我不會怪你了,你好好活著?!?p>  她的手攀上蕭斂的手腕,在那里,有一串瀅瀅發(fā)光的珊瑚手鏈,賣珠子的老板說,穿成手鏈可以保佑愛人平安,所以她就送給了他。

  蕭斂默了許久,殿外的太監(jiān)又急切地喊了一嗓子。

  他閉眼,微涼的唇輕輕吻在她流淚的眼上,很淺,卻足夠久。

  “阿兄對不起你?!彼灿行┻煅?,眼眶泛紅,“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你好好過,別再想著阿兄了?!?p>  漫天飛雪,送親的倚仗紅艷刺眼。

  蕭斂就這樣看著她,看著他從小養(yǎng)到大的妹妹一步步走進(jìn)喜轎,一步步踏出皇宮,行出京,再也沒有回來……

  從此,這轎中的匆匆一眼,成了兩人最后一面。

  少年時(shí)她總有太多幻想,以為真心就會有回報(bào),認(rèn)為足夠愛一個人時(shí),那個人也會愛你,可直到多年以后再回首,寧怡終于醒悟過來,她是這盤死棋里的棄子,命運(yùn)注定了她的孤獨(dú),注定了她的愛而不得,權(quán)利和地位,原來一開始就是殺死她最好的武器。

  那時(shí)她還太年輕,不知道天下太平,不單單是靠一個女子的犧牲換來的。

  后來,周國史書用短短23字總結(jié)了她的一生:寧怡長公主,貌美無雙,承德四年隆冬,嫁往蜀國,卒年不祥。

  寧怡的和親換來了蜀國的十萬鐵騎兵和數(shù)不盡的金銀珠寶。

  蕭行之攻下北沅后,也因此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北沅是大周與趙國的分界線,當(dāng)年裴景和從姜尚手里奪回北沅之時(shí),曾與趙國簽訂二十年不準(zhǔn)相侵的條約,可沒想到,趙國唯利是圖,公然毀約,待蕭行之攻下北沅不足七日,趙軍就已經(jīng)翻過高山,雄赳赳、氣昂昂地攻了過來。

  不僅如此,從蜀國借來的十萬鐵騎兵也在夜渡鑲水,很快就要從京都攻到北沅。

  兩面夾擊,這自然是場硬仗。

  夜里子時(shí),熟睡中的將領(lǐng)還沉浸在前幾日的勝利中,蕭行之就突然下達(dá)了命令。

  分三路走,裴景和帶走三分之一的兵力先行撤退,回防晉城,以免蕭斂偷家。剩下的三分之二,一部分跟著鄭將軍留在北沅,一部分隨蕭行之突圍。

  夜里更深露重,北沅的冬天當(dāng)真寒冷無比。

  將士們面色凝重,十幾萬大軍黑壓壓似雪夜里的烏鴉,一片片雪花落在他們的刀戟上,柔凝如霜的月色似乎不忍看見他們悲慘的命運(yùn),所幸躲起來,不肯為他們照明。

  夜里偶爾有烏鴉嘶鳴,如今已經(jīng)入冬一月了,荒山野嶺的雪地里,原來依舊有烏鴉。

  一頂碩大的帳篷里靜謐,微弱的光照在兩位少年的身上。

  其中一位穿著銀甲,光閃過他眼角的淚痣,粗糙的掌中握著一支精致小巧的梅花簪。

  簪上的梅花是暖玉雕刻,每一朵花瓣都細(xì)細(xì)打磨,嵌上潤澤的珍珠,簪身為金,夜里無光時(shí),這透亮的簪子還泛著熒光。

  也許是與銀甲少年周身肅殺的氣質(zhì)不符,另一位少年不解道:“這是?”

  銀甲少年的臉上被渡了一層金,原來的冷淡褪去,望向發(fā)簪的目光都變得溫柔了。

  “之前在東宮許給她的,一直留到現(xiàn)在沒有送出去,你這次回府,一并幫我交給她吧?!?p>  兩位少年正是蕭行之與裴景和。

  他話中對象不明,可裴景和已然心知肚明。

  將軍戎甲裹身,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涼。

  裴景和將簪子緊緊攥在手心里,有些激動道:“你才是晉城的王,我留下突圍,你帶著那三萬士兵回去找她,這才是最合理的,你為何就是不肯?”

  蕭行之笑笑,眼里波瀾不驚,老練的像只狡猾的狐貍。

  “我留下,你才能盡可能地撤退,姩姩一人在晉城,唯有你回去了,我才能安心?!?p>  其實(shí)兩人心里跟明鏡一樣,蕭斂鐵了心要?dú)⑹捫兄?,若他要走,敵軍也會跟著他走,到時(shí)候不僅他一人喪命,整個晉城的百姓、他的妻子……都會跟著他喪命。

  “那你呢?你知不知道外面的軍隊(duì)有多少人?你帶兵突圍就是以卵擊石,到時(shí)候你讓姩姩怎么辦?君主沒了,你讓整個晉城怎么辦?”

  “蕭明宣,以往你任何命令我都能聽,可這次不一樣,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賭,我只帶幾千兵回去,其余你留著用,晉城有阿爹,還有林雉,大抵不會有事,只怕到時(shí)候她平安了,你卻沒命去見她?!?p>  蕭行之沉默許久,黑眸流轉(zhuǎn),心中的悲涼無人可知。

  他牽起唇角,像訴說一份誓言般堅(jiān)定,淡淡道:“我答應(yīng)過姩姩,要活著回去見她,所以我……不會輕易死掉……”

  “縱然我死了,你回去,姩姩還有份依靠,晉城……還能多留幾日,或許還有轉(zhuǎn)機(jī)。”

  夜里風(fēng)雪霏霏,那支梅花簪幾經(jīng)流轉(zhuǎn),最后還是被塞到了裴景和的懷里。

  少年將軍自知勸不動他的君主,嘆道:“你總是這樣倔,打定的主意誰也沒法改!”

  隨后,他掀簾而去,只余那銀甲少年默默地望著營中燭火,慢慢被黑夜吞沒。

  當(dāng)夜,臨近黎明之時(shí),一支軍隊(duì)卸了鐵甲,像夜行的貓,從北沅荒山繞路撤出了這個虎狼窩。

  風(fēng)雨不停,蕭行之一夜無眠。

  他無端在夜里一遍又一遍想起出征北沅的前一天,妻子與他的悄悄話。

  蕭行之問:“若我從刀山火海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天下太平日,你可愿做我的皇后,伴我長久?”

  “自然愿意?!?p>  “若我不幸戰(zhàn)死,你當(dāng)如何?”

  裴曦和溫柔的眸子里顯出慍怒,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默了片刻,語氣決絕道:“君死,妾亦死。君若戰(zhàn)死沙場,妾便自縊于府中那棵海棠樹下,為海棠做料,想來也風(fēng)雅?!?p>  “不,孤不想你死,你要好好活著,替孤看看這世間百態(tài)?!?p>  裴曦和勾住他小指,語氣溫柔又眷戀,“那你就活著回來見我,我們一起看世間山巒,看人間百態(tài)。”

  蕭行之笑了,他說好,他說烈火燎原,尸山火海,若能殺出重圍,他定回來與她團(tuán)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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