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太子羨

　　蕭行之出使趙國的那日，正是桃花爛漫時。

　　四月伊始，大周的天氣異常炎熱，裴景和派了馬車來接妹妹回晉城養(yǎng)胎，正巧也是蕭行之出行之日。

　　當(dāng)天，裴曦和在他碧波色衣衫上系了一個龍紋的平安符，符上一針一線都是她自己所繡。

　　裴曦和抬起明眸，手慢慢從他寬大的衣袖上滑下來，像無數(shù)個送他出征的日子里一樣，微笑著，依依不舍地說道：

　　“惟愿君平安?！?p>　　蕭行之點頭，他三步一回頭，朝落日下的妻子擺擺手說：“回吧?！?p>　　風(fēng)吹起衣衫，命運會將兩人帶去何處，無從知曉。

　　趙國是沙壑之國，一年四季都是黃沙遍天，燥熱難當(dāng)。

　　因此，蕭行之在靠近趙國國都之前，一直帶著帷帽。

　　“來者何人？”守城人見來者可疑，面色鐵煞地將他攔了下來。

　　蕭行之高坐俊馬之上，偶爾吹起的黃沙卷起他的帷帽，“吾自周國而來，想求見趙國太子羨，并無惡意?！?p>　　他從腰間抽出一枚玉佩，通體瑩潤，巨蟒盤坐一池蓮花之中，紋路清晰。

　　守城兵窺見他半張臉，只覺此人神秘莫測，半信半疑地接過那玉佩，細(xì)細(xì)打量后，瞬間大驚失色，大喊著放他進(jìn)城。

　　這玉佩一路快馬加鞭送往東宮。

　　太子羨接到玉佩時也是一臉不可思議，躑躅良久，最終決定出宮會見蕭行之一面。

　　趙國國都郢陽有座名樓，高可通云天，傳說登到頂樓者，可手摘星辰，觀日月四季之變，此樓名喚“聳云”。

　　聳云樓以高聳聞名，這些年來，文人墨客慕名前來登頂者不勝枚舉，為滿足他們談詩論畫，漸漸地，此樓又新建了一間“雅閣”。

　　今日閣間熱鬧，一年一度的作詩大會正是今日舉行，郢陽有頭有臉的人都集聚在此。

　　太子羨靠坐在雅閣水榭席面前，手拿一把潑墨畫扇，黃發(fā)碧眸，狐貍般的眼睛狹長狡黠，惹得旁人連連側(cè)目而視。

　　他面前坐著一位孤傲清冷的男子，帶著帷帽，正在悠然喝茶。

　　太子羨道：“世人都說蕭行之已死，世間再無驚才絕艷的大周太子，如今看來，是世人胡說了?！?p>　　蕭行之撇撇嘴角，“吾沒死，殿下看起來很失望？”

　　“孤知道你痛恨我趙國毀約一事，可那是我父皇的決定，縱然我是太子也無能為力?！碧恿w眼眸一轉(zhuǎn)，又道，“不過，你既然能冒險來見我，自然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吧?！?p>　　他眼尾一挑，兩指夾起那枚蟒紋玉佩遞了過去，笑的有些狡詐。

　　“不錯?！笔捫兄∠箩∶眮?，淡淡撇了眼玉佩。

　　“吾此次前來是有求于殿下?！?p>　　男子著麻衣布服，明眸皓齒，有天人之姿，仙人之容，白面玉郎的氣質(zhì)顯露無疑。

　　太子羨一時有些恍惚，盯著他的臉，就像回到幾年前在北沅初見他時一樣，他依然是大周尊貴的太子殿下，未曾嘗過落魄與囧困的滋味。

　　許久，太子羨才回過神來，輕笑道：“我與明宣兄也算有些交情，既然有事，不妨說來聽聽，羨定當(dāng)盡力。”

　　“吾國戰(zhàn)亂，欲有心除奸而無一力，遂欲借趙國兵馬一用?！?p>　　蕭行之也不和他賣關(guān)子，直說想要借兵攻打蕭斂。

　　雅閣里歡呼聲震耳，美艷的樂師們欲抱琵琶半遮面，樓閣上彈奏《淮陰平楚》，笙管齊鳴，浩浩蕩蕩，似山石相撞是金聲玉振，氣氛來到高潮。

　　琵琶聲斷斷續(xù)續(xù)傳回水榭席面上，太子羨墨扇掩笑，“明宣兄，若要借兵，你應(yīng)當(dāng)找父皇才對，孤就是一閑散太子，哪里有有兵可以借給你?！?p>　　蕭行之勾唇，徐徐道：“殿下說笑，若能見得趙王，吾又何必用玉佩引太子來此?！?p>　　太子羨提了一份警覺，問道：“你有何目的？”

　　蕭行之繼續(xù)道：“趙王氣憤蕭斂毀約之事，若殿下向趙王呈請借兵給吾，等吾登上皇位，不但會奉上失約的十座城池，更愿與趙國開通商路，進(jìn)貢一年的茶葉瓷器，如此一來，趙王也會對殿下另眼相看，這個條件，您覺得如何？”

　　墨扇輕拍手掌，太子羨瞇眼思索，半信半疑的問道：“我憑什么相信你？你敗給蕭斂兩次，又憑什么認(rèn)為自己一定能登上皇位？若你再敗，這些承諾孤找誰兌現(xiàn)？”

　　“吾是敗了兩次，可也死過一次了。天不亡吾，吾自不辜負(fù)上天?！?p>　　蕭行之不羈中帶著決絕，他從袖口取出一把鑲有朱紅寶石的匕首，沒有任何猶豫地割向自己的手掌。

　　血順著匕刃滴到茶盞里，清香的茶變得鮮紅血腥，很快就蓄滿整整一杯。

　　太子羨微愣，皺眉看著他拖起的茶杯，心中了然。

　　“聽聞趙國人崇尚巫蠱之術(shù)，信奉天神，那吾今日便飲下此血，若有違約定，便穿腸爛肚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他說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飲下此盞。

　　血順嘴角滑下，妖孽的染紅他的唇，蕭行之似乎對痛沒有感覺，手掌上那道猙獰的刀口鮮肉外翻，好不駭人。

　　敢飲自己血的人，不是惡魔，就是瘋了。

　　“明宣兄……”太子羨眼眸一亮，帶著幾分欽佩，折扇拍手道：“果然驚為天人。”

　　蕭行之不置可否，垂目微微一笑。

　　“孤幫你，不過能不能成功，還要看你自己的造化?！?p>　　……

　　蕭行之在趙國待了一月有余，軟磨硬泡之下，他終于依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打動了趙王，得到十萬兵馬和武器。

　　回國那日，太子羨來為他踐行，同時也送來了一個驚天消息。

　　城邊驛站，夕陽西下，落日余暉染紅了風(fēng)沙。

　　太子羨戴朱纓寶飾之帽，俊郎的臉上略顯微醺，他將酒杯擲到桌上，指著面前神明爽俊的男子大笑道：“蕭劍竟然殺了姜尚，沒了他，大周還能撐幾天？”

　　蕭行之也顯出一抹驚訝，抿了口茶水，心想：比自己預(yù)期的要早了些。

　　蕭斂要殺姜尚，這是早晚的事情。

　　可好巧不巧，四月中旬的一次賞花會上，大皇子蕭衍遭人暗殺，斃溺于水中，皇后在宮中哭暈了三次，蕭斂當(dāng)即下旨徹查此事。

　　又好巧不巧，查出的此人正是一貫囂張跋扈的姜貴妃。

　　殺害皇嗣可是殺頭之罪，大臣連連上書要皇帝治罪姜家，這次皇帝倒是麻利，當(dāng)天上書，第二天就把姜貴妃關(guān)進(jìn)了大牢，絲毫不念舊情。

　　姜尚求情未果，為救女兒不得不反，最后被諸葛朗廷帶兵剿殺。

　　故事的版本雖是如此，但京都也有人傳聞，這是皇帝的一出好戲，為的就是名正言順地奪姜尚的權(quán)。

　　整個事件里，大皇子蕭衍就是枚棋子，若他真被自己親爹所害，那才是真的可悲。

　　太子羨搭上蕭行之的肩膀，得意道：“不過他死了也好，對你攻打京都也是百利而無一害?！?p>　　蕭行之勾笑，避開他搭上來的手，恭敬道：“這些天多謝殿下照顧，大恩不言謝，等吾大業(yè)即成，定邀殿下去我大周做客?！?p>　　“一言為定?！碧恿w與他碰杯，臉上盡是笑意，“明宣兄，孤等你的好消息?！?p>　　夜色濃重，趙國風(fēng)起郢陽之時，蕭行之換了戰(zhàn)甲出發(fā)向周。

　　在此之前，他先派了一萬士兵前去晉城。

　　如今裴曦和已有七個身孕月，從晉城到趙國來回折騰只會有損她身體，幾番考量之后，他決定一鼓作氣打到京都，等妻子生產(chǎn)之后便把這大周送給他那個還未曾謀面的孩子。

　　晉城

　　裴曦和近日越來越懶散，她躺在藤椅上，懷里抱著雪梅花正愜意曬太陽的時候，云嬈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她先福了一禮，后一臉嚴(yán)肅道：“娘娘，京都傳來消息，說大皇子殿下歿了?！?p>　　裴曦和身影一頓，懷里的小貓似乎感應(yīng)到什么，不滿地“喵”了一聲。

　　“什么時候的事？”

　　“就半月前，聽說是皇帝想封他做太子，姜貴妃不滿，賞花會上就痛下殺手了?！痹茓埔荒樛锵А?p>　　裴曦和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

　　初見蕭衍時，那孩子還是個小糯米團(tuán)子，香軟軟地趴在娘親的懷里，見了人就咯咯的笑，當(dāng)真是討喜。

　　先帝為他取表字為“幸來”，但可惜，幸運并沒有到來。

　　裴曦和撫上隆起的肚子，垂目道：“我與那孩子有緣，便在家中做一場法事，好好超度超度他吧。”

　　“哎。”云嬈躬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