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周寶璐帶著丫鬟,親自給桑擰月送了一堆土儀。
桑擰月在薔薇苑門口迎住了她,眉眼彎彎道,“多謝表姐記掛我,還特意送了東西來。只是今天降溫,天氣也陰沉,讓丫鬟送來就好了,表姐何苦親自跑一趟?不然再淋了雨,回頭再落了病,那才遭罪呢?!?p> 周寶璐一邊親熱的牽著她的手往里走,一邊滿意的看著狹小又荒僻的院內(nèi)景觀,語笑嫣然說道,“沒什么貴重東西,不過都是你姐夫沿途買的土特產(chǎn),表妹別嫌棄就好?!?p> 又唉聲嘆氣,“本來還準(zhǔn)備帶榮安過來的,熟料你姐夫許久不見孩子實在想得慌,硬是抱在手里不撒手。我想讓榮安過來給你請個安,你姐夫還擔(dān)心榮安吹了風(fēng)會傷寒。就這般,抱著孩子跟抱著心肝肉一樣,我好說歹說他也是不放手,就沒見過他這么寵孩子的?!?p> 桑擰月溫婉的笑,“表姐也說了,姐夫許久不見榮安,實在想念的很了。這是父子天性,是好事啊?!?p> 周寶璐這才做出遺憾的模樣,“只是你至今也沒見上榮安一面,你還是那小子嫡親的姨母呢,不讓他過來給你見個禮,我這心里總不得勁?!?p> 桑擰月繼續(xù)笑,“來日方長,總有機(jī)會的。”
兩人走到院子中,此時清兒聽到說話聲從東廂房出來了??匆娭軐氳从H熱的拉著姐姐的手,兩人說說笑笑、好不親切的畫面,清兒顯然很魔怔,以至于愣了好一會兒神才走上前見禮,“表姐怎么過來了?”
周寶璐笑著來摸他的頭,被清兒微微一扭頭躲開了。傻小子還做不到和討厭的人親近,這就導(dǎo)致周寶璐的手僵在半空中,場面很是尷尬。
好在周寶璐也不是尋常人,輕笑著打圓場說,“你這小子,幾年不見,跟表姐見外了不是?不過也對,清兒自小就不喜人觸碰他,也就你這個親姐姐有這個面子,清兒還肯讓你摸摸頭臉?!?p> 桑擰月:“現(xiàn)在我也不行了。他愈發(fā)大了,有自己的主見,我就是要摸摸他的頭,他都跟我急?!?p> 三人進(jìn)了花廳,周寶璐親熱的把兩人關(guān)懷了一番。先是關(guān)心吃喝住,又是問身體,再是和善的寬慰桑擰月,“你給妹夫守了一年孝,把情分做足了,如今雙方恩義兩斷,至此咱們就和王家沒有絲毫干系了。你還年輕,且先把身體養(yǎng)好了,之后如何,表姐替你打算?!?p> 桑擰月依舊輕笑,“表姐不用為我煩憂,我如今沒別的想法,只想安安靜靜守著清兒過活。他還有點讀書的天分,我想供他讀書科舉。只要他出息,我就是死了,也對得起地下的爹娘了?!?p> 周寶璐滿臉不認(rèn)同,“你還年輕,怎么就說這樣的喪氣話?況且,你想一直守著清兒過活,那清兒一直供養(yǎng)著大姑子,將來的弟妹不得有意見???”
清兒白皙的面頰漲得通紅,張嘴想說什么,周寶璐又開口截住他的話頭,“表姐知道你想說,你們姐弟倆相依為命,你永遠(yuǎn)不會嫌棄你姐姐??墒乔鍍?,你不嫌棄,難道你將來的媳婦也能不給你姐姐氣受?”
“與其讓擰月將來在你媳婦手下受氣,看她的眼色過日子,再弄得你們夫妻感情失和,你兩面不好做人,那就不如趁你姐姐現(xiàn)在還年輕,趕緊給你姐姐相看個好人家重新嫁了。表妹你身子沒大病,興許趁年輕還能生出三兩個孩子。有了自己的兒孫傍身,你不管落到何種田地,日子總不會比現(xiàn)在更難過,表姐也就不用日夜擔(dān)心你了。”
清兒聽不下去了,陡然站起身,“表姐別勸了,我姐姐都說了不愿意再嫁。”
周寶璐卻道,“清兒你不能這么自私,不能因為想讓你姐姐一門心思供養(yǎng)你讀書科舉,就耽誤你姐姐的終身大事。女人花期有限,你姐姐已經(jīng)在王家耽誤了五年……”
“那還不是你害的!”清兒聲嘶力竭吼了一嗓子,花廳登時寂靜下來,氣氛凝滯的可怕,周寶璐一張面孔更是陡然間變得白慘慘的。
桑擰月輕聲呵斥清兒,“你的書都讀完了不是?還楞在這里做什么,回東廂房看你的書去?!?p> 清兒喘氣如牛,惡狠狠的盯著周寶璐,氣怒的跺跺腳,拔腿跑了出去。
周寶璐白皙的面頰上,一串淚珠倏然滾落下來,整個人無辜可憐到極致,“表妹,那件事當(dāng)真不是……”
桑擰月陡然出聲,“表姐,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再提又有什么意義?”
“可若不是因此,你也不會嫁到王家。說起來,還是我害……”
“表姐,我相信那件事不是你安排的。只能說是天意如此。既然上天讓我經(jīng)此磨難,我受了便是……”
因著提及了過往那件事兒,姐妹倆人之間再無話可說,最終不歡而散。
素錦和素心多想用抹布,將周寶璐所有踏足的地方都擦拭一遍,但春雨和冬雪還在。
但兩人又實在憤怒,尤其是素心,氣的把花廳的地面跺了個遍。
她低罵,“她怎么還有臉提那件事?我不信那件事和她沒關(guān)系??隙ㄊ撬O(shè)計的,再不濟(jì),也是她和周舅母母女倆一道算計姑娘。若不然,為何她非要姑娘穿和她一模一樣的那套衣衫?明明是她約的姑娘去賞花,為何她自始至終沒現(xiàn)身?我和素錦被人絆住腳,結(jié)果姑娘走了沒多遠(yuǎn)便莫名其妙落了水。我們兩人喊“救命”只喊來了前來下聘的王二公子,倒是姑娘被姑爺從水里救出來后,湖邊一下子涌來好多人……”
素心一會兒說“王二公子”,一會兒又說“姑爺”,其實指的都是一個人,就是桑擰月過世的夫君王梓文。他在家行二,外人又稱他“王二公子”。
王家的祖籍也在徽州,王梓文和周寶璐自幼定下了娃娃親。之后王父不知走了誰的門道,到蔚縣當(dāng)主簿,兩家關(guān)系漸漸疏遠(yuǎn)。后來周寶璐之父過繼到周家祖父膝下,一下子繼承了萬貫家業(yè),王家就又和周家熱絡(luò)起來,兩個小兒女的親事也被重提。
那年桑擰月年滿十八,剛出了父母孝期。周寶璐也十八——只是她出生在年頭,桑擰月在年尾。兩人雖是一年生,但實際上差了一整歲。
周寶璐到了出嫁之年,王二公子親來下聘,結(jié)果……
姑娘和王公子有了肌膚之親,周寶璐哭的死去活來,周舅母和周舅舅氣的直罵外甥女“沒人性”“白眼狼”,幾個表弟也捉弄、毆打清兒公子出氣。
那段時間姑娘和公子受盡了侮辱謾罵,可任憑姑娘如何解釋,眾人都對這件事情中的蹊蹺視而不見。
之后周寶璐站出來。
她多善良啊,說定然不是姑娘和王公子有私在后花園約會,又說既然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她愿意退一步成全表妹的姻緣……
姑娘就這般嫁到了王家。
但“得罪”了周家,又因為不是王徐氏期待的兒媳,姑娘不得婆家喜愛,也不過是從一個虎狼窩,跳到另一個虎狼窩。
反觀周寶璐,據(jù)說在姑娘匆匆嫁出后第二日,她出門散心,因緣巧合結(jié)識了途徑徽州的沈廷瀾。在沈廷瀾還沒亮明身份前,兩人有了多次接觸,及至沈廷瀾情根深種,風(fēng)光迎娶周寶璐進(jìn)了武安侯府。
看看這一出出大戲。
當(dāng)時好多人都說周寶璐,說她是鳳凰命,無論如何落不到樹杈上。又說自家姑娘:寄居在舅舅家,不知感恩且罷了,還不知廉恥勾搭王家公子。品行不端、行為放浪,桑家祖先都被羞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