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挨打后續(xù)
只隔了一道月亮門的余睦夫婦就是天大的瞌睡蟲也被驚的起了身。
余睦妻子姜氏,親自熬了藥,奉給沈氏飲用,又細致的替阿姑擦洗了身子。
“卻叫我如今碰上這么個犟種,我睟兒有甚不好,平素最是貼心的,便是與同窗出去吃個席面都記得給我包幾樣愛吃的點心,每月那點銀錢,去歲生辰時也尚且記得掏空錢匣子給他老子尋只好筆回來,也就他狠心,我這可憐的兒??!”心神方才安定下來,沈氏便惦念著幼子,“我兒若是留下什么病癥,看我與這老匹夫好臉?”
姜氏不敢背后議論公公的不是,縱然她私心里也覺得這次罰的過了,只平心靜氣勸和道:“睟哥兒是個孝順的,有什么好的都想著咱們呢!阿姑放心,現(xiàn)下橫洲陪著,兒媳想著今夜就叫他們兄弟二人睡一個屋子,也叫他兄長好好開解開解?!?p> 想到長子明日事務繁多,又是夜深擾了長子夫婦的清凈,沈氏也不免生出幾分歉疚,“你們夫婦是好的,這一路更深露重的,睦哥兒明日還有公務,怎么好讓你一個人循著夜色回去,不如今日就在我這院子歇下,且多睡會兒。”睦哥兒如今的宅子,雖在隔壁,但到底隔著道門,若叫姜氏一個人回去,余夫人是不太放心的。
“怎好擾了阿姑的清凈,這左右隔得不遠,兒媳讓身邊的人掌燈?!?p> “到底身邊沒橫洲陪著,心下總是不安的?!鄙蚴厦靼走@是姜氏大度,真心的將睟哥兒當做弟弟一般,否則定然是會規(guī)勸著夫君“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們瓦上霜”的,“后日大相國寺祝禱,你隨我同去,也給應哥兒求個平安?!庇鄳堑臻L子,睦哥兒這一支下唯一的子嗣,如今才三歲半,生的玲瓏可愛,平日最是黏著睟哥兒。
提到應哥兒,姜氏這才應了下來。
初時與余家議親,是娘親一手定下的,余家家風端正,門第雖比不上那些有侯爵公爵的世家,但卻是握著實權的,子嗣個個出挑,在國學里便很受歡迎,姜家雖是伯爵府,姜歌是嫡次女,卻看盡家宅爭斗,爹娘當初將她嫁過來也是奔著余家“不可有庶長子”的家規(guī)來的,如今看來,公公嚴苛公正,不似外面那些偏愛幼子的家族,婆婆和善平素從不立規(guī)矩,便是他們院子里的一應事務也從不插手,雖偏心些睟哥兒,但橫洲的俸祿向來都是叫他們夫婦自己收著,家宅用度、鋪子田地,都是一水兒的端平了,甚至睟哥兒還要次些。
至于夫君,穩(wěn)重溫和,二人凡事有商有量,日子雖不似蜜里調油,卻另有一番滋味。
“你且去歇著罷?!彼旆愿郎磉叺呐骨嘀裼H自盯著在側屋鋪上鴨絨暖點上安神香,一家子便都安歇了。
姜氏在側屋被身邊的女使侍候著,脫下繁瑣的衣物,屋里的安神香極好,香氣清幽,舒緩自然,想來是上佳之品,這么一小點也貴得很。
“沉香,我如今才知曉,娘親說的好去處。”姜氏感嘆一聲,“若不是大姐姐當日......今日怎么也不會是我?!?p> 姜父一屋子的子女妾室,女兒里也就記得大姐姐,當時議親,長姐一心想嫁高門,看不上余睦這等靠自己考出來的二甲功名,他爹爹又不愿放棄這么個有潛力的后生,方才想起她來,于是便同嫡次女結了這門親事。
沉香將她的百碟刺繡衫裙放好,笑著回應道:“姑娘的福分且長著呢!”
是啊,如今她只要安安穩(wěn)穩(wěn),過好自己的日子,這福分且長著呢!
余睟趴在床上,背上的傷拉扯著神經,雖已經上過藥,卻是實實在在的失血過多,小臉煞白。
他娘親問罪了幾個貼身伺候的侍從,陣仗威勢極大,最終到底還是輕拿輕放的放過了,舍不得睟哥兒身邊沒有照顧的丫鬟,便把青竹支過來伺候他幾日,守拙院上下的侍從現(xiàn)下連走路都是輕聲的,怕惹惱了主母發(fā)落他們賣出去。
昨夜他兄長因怕碰到他的傷口主動提出睡在小塌上免得余睟晚上起夜不便,二人隔了一道屏風,這塌雖小,確是沈氏特意安置的,上面鋪了上好的軟墊,余睟夏日里懼熱,夏日里便鋪竹骨席,開窗后夜風穿堂,窗外星辰明亮,愜意的很。
做了大理寺的官后,余睦在外嚴肅淡定,在家卻原形畢露,話又偏生多的很,眼力見是一點也無。
同他生生說了小半時辰的道理當團結同窗,當謙虛謹慎,孔孟之道引經據典,若不是背上的傷提醒他,余睟有一瞬間竟然以為他是在大相國寺,聽一群禿子講經。
他哥一心在教化他上,連親弟弟口干舌燥,不便起身都難以察覺。
余睟喉嚨干的冒煙,怎么咳嗽提醒他哥都不為所動,好吧,如今正說到李杜二人攜手之交,踏歌而行。
“兄……兄長……”余睟艱難的掙扎起身,嘗試喚兄長不通,遂撐著左手,一點點直坐起來,移動到床邊,向不遠處的托盤里的茶壺挪動。
半晌才如愿喝上茶杯里的隔夜茶水,怎一個慘字了得。
余睦說了半晌,沒見胞弟回應,疑惑道:“睟哥兒,在聽嗎?”
雖然并未聽清兄長說的什么,卻也并不妨礙余睟敷衍的附和和點頭,“兄長所說,我今日當真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我不該打架斗狠,一時沖動。”
余睦大人可沒聽出他話里的敷衍態(tài)度,只覺得今日下屬同他嚼舌根子說睟哥桀驁不馴,是出了名的紈绔子弟,如今看來全是謠傳。
可憐的小余大人濾鏡厚實到銀槍不破,他覺得:他們家睟哥兒如今是良善訓順的君子,孔圣人都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今看來,他家睟哥兒果真是個良材。
輕輕抵著拳頭咳嗽一聲,不自在的掩蓋兩分難為情,小余大人語不驚人死不休,“下次你若是怕責罰,悄悄叫身邊人給我個信,我叫大理寺查查人還是做的到的?!?p> 余睟一口涼水不上不下,果然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不容易的止住咳嗽,震驚道:“兄長,你想以權謀私?”
若是深入了查,如今這朝廷,姻親妯娌,師門學生,牽扯甚廣,一但逮住一條藤蔓,便能拉出后面更多的大樹,雖不至于動人根基,惡心人確有用處,更何況,如今朝廷本就處于微妙的平衡,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有人群起而攻之。
“愈要抓住他人把柄,便愈不能牽涉其中?!?p> 至于怎么查出來,查出來什么,查出來的后果,那都得借用那幫有事無事都進言的御史的嘴好好說出來。
為官,做清官縱然好,但卻容易難以生存,非得清廉為民七分,家族兩分,剩下一分就得有自己的私心考量才能在這吃人的釘床上毫發(fā)無損。
“怎么算以權謀私,這叫勇于上柬,叫笑里藏刀?!毙∮啻笕瞬粷M的反駁道,“學著點?!?p> “咳咳……”余睟拍了拍胸脯,拔高了聲音,“兄長,弟弟我從未得罪過你,您以后有話好好說,別對我下手。”
我還是個沒成年的弱小可憐的學生。
余睦大人輕飄飄的接過話頭:“看你表現(xiàn)?!庇嗖B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受學里祭酒的影響,將官場看得太單純了,他心里還將兄長看做是他幼時兄長學里休沐便帶他逛廟會卻被人敲了竹杠的單純郎君。
“日后所有難事,定告知于我?!?p> “嗯?!钡靡嬗谛珠L的反復叮囑,余睟打了個哈欠,困的睜不開眼睛。
夜色漸漸深了,窗外偶有蛙鳴,屋內受罰了的小郎君,枕著軟墊趴在床上沉沉睡去。卻忘了自己不久前又做了一樁事,如今尚且未發(fā)作。
“罷了,叫你同我學甚么?你本就是這樣的性子,頑劣些也無妨。”小余大人聲音微弱,隔著屏風傳過來,入了床上人縱馬奔馳,自由自在的美夢。
翌日,日上三竿,余睟本人尚且還躺在床上起不來。
他娘怕他身邊離了愚九用不慣,悄悄將身邊的青竹送了回來,守拙院上下只是好好敲打了一番。
青竹眼看著他這一身的傷,現(xiàn)下是把他作個易碎的琉璃花瓶,碰不得也傷不得。
“我真不疼。”余睟耐著性子強調道,“又不是第一回挨揍了。”
“郎君近來別食豆醬,若是不仔細著,日后怕是要留黑瘢痕?!鼻嘀袼藕蚶删词戤?,吩咐人將膳食擺在小塌上。
“怕個什么?武曲星狄青平定叛軍所向披靡,面上也有刺字黑疤,可見男子漢都是要有勛章的?!卑ち舜騾s并未生出許多記性的余睟嘴皮子利索,大言不慚的往臉上貼金。
青竹在沈氏身邊久了,也知道睟郎君的脾氣,最是吃軟不吃硬,好聲好氣的哄勸道:“郎君若是有個甚么不好,夫人便要將我們發(fā)賣出去了,只求郎君可憐守拙院上下,近幾日好生顧惜些自己?!?p> “我知曉,我知曉?!庇嗖B最是受不得軟話,若是余大人一頓打他或許會奮起反抗,下次還敢,一但遇上這等可憐巴巴的,他就安穩(wěn)了。
“你知曉?你知曉京里現(xiàn)下到處都傳余伯父家有悍妻?”二人話音剛落,一青袍男子推門而入,他生了一雙桃花眼,眉上痣生的楚楚動人,恰到好處。牧野手上一把折扇,墜著的是白玉魚形墜子,端的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莫解玉連環(huán),怕做飛花墜。不似京中時興的香木材質,講究風雅清香,香風陣陣,那墜子長不盈寸,精致小巧,玉質溫潤,雕工出自京里大師手筆,一看便知花費不菲。
果真不愧是三司里戶部使牧大人的長子,大寫的豪橫。
一進門便熟門熟路的窩在小塌上,青竹煮的茶他足足牛飲了兩大碗。
“你今日是來看我的,還是來看我笑話的?”余睟看不慣這廝糟踐東西,特別這茶是老頭子那邊悄悄送過來的一點龍園勝雪,區(qū)區(qū)一團便要四兩黃金,算作安慰,他原本裝的有骨氣的很,死活不喝,現(xiàn)下讓這小子當水一樣給喝了。
“你現(xiàn)在可是出大名了,官家都聽說大理寺卿家風嚴謹,以刑具訓誡幼子。現(xiàn)下鬧得余大人有家不能回,天天在訟棘堂折磨僚屬,本來那群武將是想著參伯父一本,沒想到,第一日上朝就被伯父面上的傷痕嚇著了,背地里叫他‘補闕燈檠’。”牧野折扇輕搖,眼底的戲謔打趣卻無論如何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