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
陽光為菜地的瓜藤賦上明亮清新的顏色，但是蕭家奶奶沒有像往常一樣侍弄她的菜地，而是已經(jīng)進廚房做飯了，見蕭程起床，奶奶說道：“程程，你終于起床了?！?p> “終于？”蕭程看看手機，十一點半！居然已經(jīng)睡到這個時候了。也難怪，經(jīng)過一連幾天不眠不休的搶收麥子的行動，他現(xiàn)在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疼的，能在吃午飯之前起來已經(jīng)是夠好的了?！澳棠蹋疫@一身疼得，骨頭都快散架了?！?p> “誰叫你非要去幫著人家收麥子的，該！”
“你在城里生活這么多年，回來幫著干點兒農(nóng)活也好?！睜敔斠惨呀?jīng)打完牌回家準備吃飯了。
“那是我朋友，他們那兒地又大，又缺人?！笔挸陶f道，“再說，我也是會拿工資的。”
“那你們麥子收完沒有哇？”奶奶將肉下鍋，以前蕭程都在民宿里吃午飯晚飯，基本上奶奶只需要準備他每天的晚飯就好了。她知道蕭程這幾天一直在收麥子辛苦，今天蕭程又起晚了，奶奶特意為他多加了一道紅燒肉。
“基本上收完了，昨天把收割機都還回去了。終于可以休息休息了！”蕭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休息？”奶奶說道，“還早呢，人家麥子還沒有曬，還沒有碾，事兒多著呢！”
是啊，豐收的季節(jié)，也是忙碌的季節(jié)，進入一年的農(nóng)忙時節(jié)，看著喬薇他們成天忙里忙外就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高興樂呵的時候?；叵肫鹱蛱焱砩蠁剔钡膬A訴，他多少能夠感同身受她的無能為力和壓力。但是現(xiàn)在天晴了，日上三竿，以后應該不會再下雨了。她有了第一次收麥的經(jīng)驗，以后就多了一份從容和自信。
他和爺爺奶奶吃完午飯，沒有多作停留，迫不及待地想去民宿看看她，當然，極有可能見不到她那個大忙人。
蕭程騎上小電驢，踏上這條已經(jīng)走過很多次的路，身旁走過樓房，走過荒地，走過田野。但這一次，他又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越遠離小鎮(zhèn)，越接近那個村子，他越來越清晰地知道什么叫做農(nóng)忙：
一般的農(nóng)民家里沒有人會開收割機，也沒有那么多的成本去租借收割機，逢爛場雨時，全家老小都會出動，但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有些田間會出現(xiàn)緩緩滑過的收割機，更多的是農(nóng)民們躬耕在田野里，鐮刀一起一落，麥稈慢慢堆砌起來，田野不似過去那般滿是黃金的顏色，當麥田失去了那鮮艷的顏色，換來的才是真正的收獲。
蕭程慢慢降速，電瓶車以極緩的速度穿行其間。
遠處是群山，近處是人間。
一個早上的陽光讓道路不再潮濕，足以讓鄉(xiāng)民們把自家連夜收割的麥子拿出來晾曬。道路兩邊鋪滿了麥子，仿佛給這條路的兩邊鋪上了兩條金黃的地毯。
他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不能夠單單用震撼來形容。迎著前方的風，他眼里卻不禁擠滿了眼淚。這是他記憶中從未有過的模樣，也讓他對農(nóng)事有了新的認識。農(nóng)村的房屋院壩里、鄉(xiāng)道的兩邊，一切可以用來曬麥子的地方全都用來曬麥子。這里的人，或許世世代代都守護在土地上，低頭種地，抬頭看天。看到此情此景，為何他會熱淚盈眶？
大概我們從土地走向了世界，而今回到土地，仍舊會有一種歸屬感。
中國農(nóng)民與土地的關(guān)系，是親密無間的，相互依偎的。土地養(yǎng)育了樸實的人們，人們盡心盡力地耕耘這片土地，讓它更加美好。
他只是在這里短短地經(jīng)歷了一下農(nóng)民的生活，賣菜收麥，早上享受風，晚上看落日。他本應該在城市里，為了擁有一個自己的舞臺而奮斗，現(xiàn)在，他留在鄉(xiāng)野間，似乎這里也有屬于他的舞臺。他很能夠共情喬薇的壓力，也能夠體會農(nóng)民們的辛苦與堅韌，雖然每天幫著喬薇他們做農(nóng)活，但也從無怨言，反而能夠很自然地和這里的人交談共處，這何嘗不是一種成長？
以前的他只知道理想，現(xiàn)在的他還知道生活。
“早上好！大爺！”過去蕭程還會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打招呼，今天倒是又主動又熱情。
“早上好??！”
他一路向認識的人們打招呼，有的是和爺爺一起打牌的叔叔爺爺，有的是村子里認識的大爺們。他們忙著收曬麥子，但聽到有人打招呼，還是會熱情殷切地回應。連連的大雨是那么無情，此時的一聲聲回應卻讓他覺得格外的安心。天晴了，他們的臉上掛著比陽光還要明媚的笑意。
蕭程來到紫薇小院，大家都在。有人端出木椅坐在院壩里，有人坐在屋檐下靠墻倚著，有人坐在紫薇樹下，趴在石桌上，但都出奇一致的體現(xiàn)出疲倦的神態(tài)。
喬薇坐在昨晚上那個位置上，陽光正對著她的臉龐，與昨晚燈光映射的模樣截然不同。
“早上好?！彼f。
“早上好?！?p> 看得出她的心情已經(jīng)恢復了，眼里透出雨后初晴的安然。用不著太多光鮮亮麗的安慰，一句“早上好”，足夠他們表達對互相的理解。女孩微微一笑，天晴了真好。
“啊——我說，你們?yōu)槭裁床幌赐耄 睆N房里，張子熙尖叫道。原來今天輪到他這個倒霉孩子洗碗了。
蕭程與喬薇相視一笑，今早上天氣不錯。
他們也沒有麥子一收就坐享其成了。當天下午，林婕留在民宿做飯，喬薇和賀思嶼去倉庫看麥子晾曬的情況，溫珺瑤合計這幾天搶收麥子的支出，蕭程則幫忙打掃民宿……麥子割完以后，日子明顯寧靜了不少，也輕松了不少?，F(xiàn)在看來，沒有什么事情比割麥子還要緊張的。
蕭程佇立在田埂上，他們公司承包的這片地收割效率高，倒是很快就完成了收割任務(wù)，損失還在能夠接受的范圍之中。其他個體戶的田間還有很多人都在忙碌。喬薇走過來，說道：“還沒問過你什么感受？”
“感受頗多吧。”
“說來聽聽。”
“你們的努力不會白費?！笔挸陶f道，“喬薇，我相信，土地是干凈的，不會騙人，你們這么用心耕耘這片土地，你一定會得償所愿的?！?p> 兩個人深情對視，往日種種尷尬這下算是基本上不存在了，他們一次次地坦誠相待，一次次地相互安慰相互激勵——他們也算是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了。不管是失敗的表白，古城的回憶，還是村里曾經(jīng)盛傳一時的謠言，或是節(jié)目上被惡意剪輯的對話，現(xiàn)在看來似乎都沒有那么重要了。
“你們接下來的計劃都有什么？”蕭程問道。兩個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田埂上，微風捉弄著喬薇不曾束起的長發(fā)。少年跟在她的身后，仿佛她身后的守護者一樣。
“這幾天應該不會再下雨了，先把麥子曬完送去糧站?！眴剔闭f道，“然后把下一季的糧食種上，再準備摘楊梅和荔枝，找銷路送出去賣掉?？傊r(nóng)忙季節(jié)，肯定不可能有閑時的?！笨磥硭那榈拇_好很多了，雖然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昨晚的事情，但明顯可以感受到她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不少。
“喬總，你們那兒麥子割完啦！”有一個大爺說道。
“對！”喬薇道，“你們也快了吧！”
“是的嘞！這兒割完就沒有啦！”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飯。溫珺瑤提了一嘴收割機師傅，蕭程問起他們把挖掘機弄壞了會不會賠錢。“賠了一點點。”溫珺瑤答道，“但還好，只是一些小刮小蹭，沒什么大問題?！?p> “那就還好，”喬薇憤憤不平地說道，“我們小地方就是這樣的，那些開車的師傅都兇得要死。”
“就是，我姐當年學車就是因為駕校老師太兇，所以放棄了學車。”喬陽補充道。
“難道教你開收割機的師傅不兇？”蕭程道。
這個問題問得真好。社會性學校，學校兩個字就可以自動忽略掉了。至于為什么喬薇學成了收割機以及其他各類農(nóng)機，喬薇答道：“之前教我學小車那個老師是我爸的熟人，他罵我，我也不好回嘴；后來去學挖掘機，那個老師不是我們這兒的，每一次罵我我就罵回去了，所以……”
“所以我姐就在駕校掛上名字了，一連換了好幾個教練才把她教出來的?！眴剃栄a充道。
說完，大家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張子熙一口飯差點兒沒噴到菜里面去。“沒辦法，誰叫他態(tài)度這么惡劣，姑奶奶我生來就受不了這個委屈?！?p> 也是，她從小成績優(yōu)異，雖說當年沒有考上復旦大學，但是能夠考上一個211在這個偏遠落后的小鎮(zhèn)里應該也是很好的結(jié)果了，估計她在學校里也沒幾個人敢欺負她這個學霸，家里……從她和喬陽相處的方式來看，她家應該也不存在什么傷害吧？
“有一說一，雖然收割機弄壞了，但是這次收麥子，還是咱們賀董收的最多，做出了不少貢獻呢?！绷宙颊f道。她最了解賀思嶼，他是為了自己多收一些麥子，就能夠讓大家減輕一點負擔，早點收割完早點結(jié)束。
“就是，賀董，功不可沒啊?！眴剔钡?。
“那不得給咱們賀董敬一杯。”張子熙舉杯說道。說完，大家齊齊舉杯，為賀思嶼做出的杰出貢獻而祝賀，也祝賀他們收麥子的任務(wù)及時完成并且取得很大收獲——下午喬薇和賀思嶼去倉庫查看麥子晾曬狀況，雖說不少麥子已經(jīng)發(fā)芽，但是因為及時收割，也有不少麥子尚未發(fā)芽。
“我怎么總覺得咱們忘了誰？”喬薇道。
民宿的伙伴都在這兒了，還會忘了誰呢？
“是袁書記吧?！睖噩B瑤說道。
“對啊，小袁這幾天還在幫忙搶收麥子嗎？”林婕問。這幾天忙著他們自己這幾十畝地的糧食，都忘了還有這么個人了。
“估計是吧，他那人比耶穌還仁慈，估計正在挨家挨戶地幫忙收糧食呢?！眴剔闭f道。
“那就對不起他了，畢竟我們今天還做了他最喜歡吃的黃燜雞?！绷宙颊f道。
“怕什么，他又不是不來了，”喬薇說道，“等這陣子農(nóng)忙過了，就請村里人一起吃飯吧，到時候也請他來，省得他說我們不道義。我們也是時候該搞些熱鬧的活動了?！?p> “同意！”張子熙第一個舉手表示非常同意，他似乎很喜歡熱鬧，可是每逢大家在一起聊天撒歡的時候，又經(jīng)?？梢钥匆娝粋€人在旁邊沉默，獨自emo，這個小子還真是極度割裂并且矛盾的存在。
“熙熙，這么喜歡熱鬧?！?p> “那可不?！睆堊游跽f道，“自從來到了你們這兒，就越來越喜歡湊熱鬧了?！?p> “誒，我好像很少聽你說起你學校里的故事，不拿出來給我們分享分享？”喬薇說道。
“熙熙表示，大學太孤單了不想說。”蕭程說道。
“那他還談了女朋友呢，你女朋友怎么沒和你一起來我們這兒玩？”
“你們這兒又沒什么好玩的?！睆堊游跽f道，“她去旅游去了?！?p> “那你為什么來了？”蕭程問。
“因為我不想回家，但是又沒錢出去旅游，所以就來這兒了，便宜又好看的地方很難找的?！睆堊游蹰_玩笑地說道。
“就是，我們這兒也沒有那么無聊。”喬薇說道，“生活很豐富多彩的。”
……安靜的夜晚里，此時此刻，一首輕快的歌曲更能讓這幫年輕人安分下來。喬陽幫出他珍藏的電子琴，蕭程借用陽陽的吉他，兩人一同合奏，一時間，田埂傳出悠揚的歌聲。
弟弟的成績遠遠不如他姐姐，小時候為了不讓他到處惹事才讓他去報興趣班，沒想到這之后就喜歡上音樂了，在高中的時候想做音樂生曾經(jīng)受到了爸爸媽媽的極力反對，好在那時候喬薇已經(jīng)畢業(yè)了，她很支持弟弟學音樂，前前后后勸說爸媽很久才讓他們最終同意弟弟學音樂。弟弟考上了某音樂學院，并不是什么知名學校，他說，他希望以后更蕭程哥一樣，去“勇闖”娛樂圈，而喬薇聽了這個目標之后只是冷冷一笑，調(diào)侃道：“就你也配！”
“我要是真走出花路來了，將來就是你高攀不起的大人物了?！?p> “誰稀罕你，你就算去了維亞納唱歌我都不感興趣。”喬薇說道，“人家蕭老師奮斗了這么多年都沒你這么狂呢?！?p> 蕭程看著年輕氣盛的弟弟頗有感慨，他也算是以一個過來人的姿態(tài)在看待這樣的事情了。雖然弟弟還什么都不懂，但是他還是很看好弟弟的。
“你還別說，蕭老師馬上就要火了。”林婕一邊刷手機一邊說道，“你看，他上那個綜藝已經(jīng)快到大結(jié)局了，而且熱度一直在漲——蕭老師，方便給我們透露一下下一期講的什么嗎？”
蕭程回老家這么久，雖然經(jīng)常和組合里的師兄例如蔣迪他們保持聯(lián)系，但是沒怎么關(guān)注過那個節(jié)目了，畢竟他也曾經(jīng)對那個節(jié)目抱有很大的期望，不過最終還是以失望告終。因為跟公司吵架，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有跟經(jīng)紀人和老板說過一句話呢。
他回來，本來就是無奈之舉。在紫薇小院相處的這段時間也讓他有了放空自己的機會，當然，不是每天發(fā)呆睡覺那種放空，恰恰相反，在每天繁忙的農(nóng)活中重拾生活的信心與熱愛，這何嘗不是一種放空？拋開在上海的諸多不順利，他希望在柳暗花明之前能夠一直在這片土地上，跟這幫剛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們一起耕耘土地，這對于他來說也是一種可貴的經(jīng)歷；他更希望從今以后的每一個早晨，他都能夠安心地向碰到的所有人說一聲：“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