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堂最上面一間,齊二位夫人正坐在火塘上,火塘旁放著一把太師椅,上面是荀卿染。
“袁孝媳婦可以去牡丹樓。”齊二夫人吩咐荀卿染道。
一個穿著綠色新鞋的女子迎了上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荀卿染看了那婦人一眼,道:“他們需要幫手,你跟她一起去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盡管問她?!?p> 袁孝一家人連忙領命,帶著旺財一家人離開了。
芍藥閣原本的掌柜就是蔡嬤嬤,也就是齊三祖母身邊的一位丫環(huán)。前些日子,因為她是賭場的老板,所以被開除了。是齊三夫人向大夫人哭訴,說蔡嬤嬤對她照顧有加,對她格外好。大夫人去找容氏,說她被趕了出來,說她要是把她的事情說出去,豈不是丟了齊家的臉,所以就把她打發(fā)到了外院。
芍藥閣主母的位置,就這么空了出來,原本有好工作的,自然是不愿意,但原本沒有工作,或者工作不太好的,卻是眼饞。
袁孝一家,就在荀卿染的府邸之內(nèi)。袁孝一家人,原本就是個打雜的,她有個大了十多歲的妹妹,負責打理花園,在府中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兩個姐姐和兩個哥哥結婚了,他們都姓袁。
齊二夫人道:“可是讓人把三祖母請來了?”
荀卿染道:“一大早我就派人送她去了家廟,她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到了?!?p> 齊三太后被罰在家廟里反省,翌日,乾哥兒又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叫來了太醫(yī),也不肯服藥,整日里只叫母親,把容氏也嚇了一跳。容氏氣得七竅生煙,她告訴云哥兒,等他的傷好了,一定要把齊祖母帶回去。他拒絕服藥,決不讓三祖母齊回家。云哥一聽,果然把藥喝了下去。
容氏不能辜負一個孩子的期望,所以齊三太才會在五天后被人帶回了家。
“明天是23號,馬上就要過年了。按照以往的慣例,祭祀灶王爺?shù)膬x式已經(jīng)準備好了。荀卿染說著,將灶臺上需要的東西,一一列了出來,給齊二夫人。
齊二夫人看了看,又放了下來:“你還真是有心了。你最近辦事越來越好,我也就放心了。”
荀卿染從祈年堂回來后,就一直呆在寧遠居,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一進門,就見幾個婦人和丫鬟急匆匆的跪了下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比平日里更多的笑意,荀卿染心中暗道,莫非是臨近年關,所以今天的人格外開心?
荀卿染看著床榻上大大小小的行囊,不由一怔。
麥芽跟在他的身后,興奮地叫了一聲。
桔梗笑著走了過來,將荀卿染身上的貂皮斗篷取了下來,放在了一旁,然后紫苑給他倒了一杯茶。
“外婆。他在宮中有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黃苓他們已經(jīng)給四爺準備好了行囊。”
荀卿染在床上坐下,雖然遲到了一段時間,但總算是在除夕前回來了。荀卿染讓橘子與麥芽把炕上的東西都清點了一遍,除了齊攸出門的那些東西,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包袱。
“應該是四爺帶來的土器吧?!?p> “嗯。”蘇青桑應了一聲。荀卿染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袱,摸了摸,覺得像是個匣子,剛要打開,卻又停了下來。
“你把行李和衣服都收拾一下,剩下的東西,都放在房間里,等四爺回來?!?p> 荀卿染等人收拾妥當,這時,一個侍女走了進來,“祖母,三祖母到了。”
荀卿染掏出一塊懷表,算了算時間,心道,齊三娘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到了。你不跟我一起去,來找我做什么?
荀卿染說道:“有請三祖母入內(nèi)。
小女仆掀開了簾子,齊三太太就像是一陣風似的,沖進房來。荀卿染起身道:“嫂子來了,你先坐下吧?!比缓蟾R三太太一起找了張凳子坐下。
齊三太太笑呵呵的道:“四嫂子,你還好吧,我這次回來,先去見你一面?!?p> 荀卿染含笑看了齊三奶奶一眼,見她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似乎都沒什么改變。
三嫂,你回牡丹樓了嗎,有沒有見過云哥,他現(xiàn)在可好點了?”荀卿染問道。
“我去了一趟。乾哥兒剛剛服過藥,就睡著了。哎,我才走了幾天,宸哥就消瘦了不少,沒有我這個當媽的照顧他,也不知道他這段時間過得有多辛苦?!?p> 齊三娘拿出手帕,一邊擦眼淚,一邊埋怨。
荀卿染又問了一遍,齊家三太后,果然還是老樣子。
“宸哥還年輕,應該有合適的人選。我本來以為他有個好保姆,姑娘們雖然年輕,卻很好。荀卿染笑瞇瞇道:“三嫂,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將他們趕走,讓他們另請高明,這一次,我保證你能選到合適的?!?p> 齊三夫人一聽荀卿染要換人,頓時一窒,連忙搖頭。
“好了,你不懂,我這個人,從來都是重情重義,別人都可以背叛我,我也可以背叛別人。不要再提我的事情了,聽著讓人不舒服。咱們還是來談談嫂子的好消息?!饼R三太太抹了抹眼淚,臉上重新堆起笑容。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荀卿染似笑非笑的看著沈天。
“何止是好消息,簡直就是好消息,嫂子這是雙喜臨門啊。”
荀卿染眉頭一皺,“這是我的好消息,我都不知道,還得問嫂子?!?p> 齊三奶奶四下里看了看,指著炕上那只柔軟的靴子。
“這第一個好消息,還用說嗎?嫂子,你不高興嗎?”
這雙靴子是她在收拾齊攸的行囊時,發(fā)現(xiàn)靴子邊緣的繡紋已經(jīng)磨損,便將靴子取了下來,想要按照原本的樣式再繡一次。
所以齊三夫人才會認為是齊攸?
“大嫂果然聰明,剛才四爺就把小廝打發(fā)走了,把行禮帶回去了。四爺今天一早就進宮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所以一直沒有跟老夫人說?!避髑淙镜溃吧┳诱f這是個好消息,可把我逗樂了。就像你說的,這是個好消息?!?p> “還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你一定不知道,你一定想不到?!饼R三太太笑得更加燦爛了。
荀卿染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齊三太太臉上的笑容,讓她心里很不是滋味,還是齊三太太太那張愁眉苦臉比較好。
齊三祖母說罷,就似笑非笑的望向荀卿染,等待荀卿染上前詢問。
荀卿染心思卻不在這上面,淡淡道:“你不了解我,我是最好的,每一件都是好消息,我都會很開心?!?p> 齊三太后看荀卿沒能拉攏到自己,也不灰心,轉(zhuǎn)而吩咐隨行的下人,“你去請這位姑娘過來。
荀卿染瞥了一眼齊三娘,沒想到齊三娘還帶來了一個人,只是不知她帶來了什么人。少女應了一聲,轉(zhuǎn)身而去,不多時便帶著三個人回來了。
荀卿染目瞪口呆。
為首的女子,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的模樣。她穿著一件灰色緊身衣,外面套著一條淺藍色的裙子。她一頭烏黑的秀發(fā)扎成一束,臉蛋白皙,化著淡妝,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橘色長裙的小女孩,女孩身高只到她的膝蓋,臉蛋白皙,一雙大眼睛,和她長得很像。在他們的身后,還站著一個穿著綢緞長袍,背著兩個包裹的老婦人。
從他們的穿著來看,應該不是京城的人。這一身行囊,還帶著一家老小,莫非是齊家某個遠親,前來探親,想要投奔?荀卿染若有所思。
女子也是一臉的忐忑,進來后只是掃了一眼,然后就垂下眼簾,緊緊的握著少女的手。小丫頭天真爛漫,倒也不害羞,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
齊三奶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人送到她這兒來,倒真像齊三奶奶的作風。荀卿轉(zhuǎn)過身,看向齊三嫂。齊三太太臉上帶著一絲喜色。
“發(fā)什么呆,就是她,你要找的人,就是她。”齊三太太瞪了她一眼。
女子抬起頭,看了荀卿染一眼,又垂下眼簾,原本就紅撲撲的臉,更是漲得通紅,猶豫了片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小的,小的,小的,柳氏的望月,拜見祖母?!?p> 然后他轉(zhuǎn)身,讓小女孩也跪了下來:“月牙兒,還不給媽媽磕個頭?”
“媽媽,你不是媽媽嗎?”小女孩乖巧地跪了下來,看了看荀卿染,又看了看柳望月。
“忘記我說過了,我就是我,我就是我,來,給我跪下?!绷碌?。
小丫頭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雙手撐著地面,低著頭,給他磕頭。
荀卿染沉聲道,“我才當家沒多久,對家中親人不太熟悉,她是誰?”
柳望月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齊三太太,卻是大笑一聲。
“嫂子,這是第二個好消息。”
“第二個好消息。”
荀卿染再次回頭,卻見柳望月和她的女兒,已經(jīng)在紫苑和寶珠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荀卿染又看了一眼柳望月,只見柳望月雙頰之上,隱隱有兩片紅暈浮現(xiàn),竟是長出了凍瘡。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也是這樣,不過少女的月牙臉卻是干凈的很。
在荀卿染的注視下,柳望月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四弟妹!”齊三太太靠近荀卿染,目光落在荀卿染臉上。
“給柳……”荀卿染斟酌著對柳望月的稱呼,荀卿染說道,“為柳娘子找個位置坐下?!?p> 寶珠連忙取來一張凳子,讓月牙兒和柳望月坐下來。
齊三夫人并沒有從荀卿染的臉上看到她預料中的憤怒和悲傷,相反,荀卿染對她的態(tài)度,就像對待客人一樣,讓她很是不爽。
齊三夫人的神色變化,荀卿染都看在眼中,但他裝作什么都沒有看到。有些人,永遠不會反思自己的錯誤,總是把責任推給別人。她犯了錯,卻要怨人。
齊三太太咳嗽了一聲,“四嫂子,事情是這樣的。我剛剛從外頭回家,車子剛到正門,就看到四少爺身邊的一個仆人,正在把他的行囊搬到后院去。我知是四爺來了,心中甚是歡喜。嫂子才剛過門,要是落單了,未免也太凄慘了。三夫人指了指柳望月,“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的下人,不會搭理他們的。我看到這位嬤嬤,正在跟黃芩的下人說話。黃芩裝作什么都沒有看到,徑直走了進去。我覺得他們很可憐,就把他們叫到了我的車上,想看看他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呵呵呵,真是想不到啊?!?p> 齊三媳婦說到這里,就哈哈大笑。
荀卿染冷眼旁觀齊三太后自己玩,既沒有催她,也沒有動怒。
“嫂子,你也別介意,四爺平日里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沒想到他還挺會說話的?!饼R三太太喝了一口茶,繼續(xù)道,“柳氏與四爺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兩人有了婚約,一眨眼的功夫,女兒都長大了。你看,這小子長得這么俊,跟四爺可有幾分相像?”
侍女們對齊三太后視而不見,柳望月坐在椅子上,更是忐忑不安,好幾次想要開口,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是我太善良了,我只是覺得他們太可憐了,再說了,他們畢竟是我們齊家的女兒,我怎么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這里,我當然要將他們帶回來。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把他們帶到了這里。我本想把她送到老夫人那里,但考慮到四嫂跟我關系不錯,就把她送到嫂子那里去,反正她也要認她,不如你讓她認了。大嫂,你在四爺還沒回來的時候,就把他們兩個收了,等大嫂回來,一定會更加疼愛你的,大嫂和其他夫人,也會知道你的。”
齊三夫人說著,看了眼荀卿染,見荀卿染神色如常,便壓低了聲音道:“嫂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成親還沒過半年,突然冒出來個大老爺們,換做是誰都不會高興的。我是個有經(jīng)驗的人,奉勸你一句,這種事情,以后會很多,你要學會適應。”
荀卿染恨不得一巴掌將齊三夫人拍倒在地,但礙于禮儀,他也只能無視。
荀卿染一邊讓寶珠給柳望月倒上一杯熱茶,一邊問道:“柳娘子,你是從哪里來的,有沒有家人?”
柳望月見這荀卿染如此客氣,也就放心了。
“我出生于江南寧州,我爹是個教書的,我十歲那年就去世了,我跟我娘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我娘也是三年前過世的?!?p> 荀卿染道:“那月牙兒多大了?”
“四歲半?!痹卵纼荷斐鍪郑妓髌?,將手指收了回來。
荀卿染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贊嘆一聲,“這丫頭,還真是聰慧。”
“柳娘子,有件事情,我想從你嘴里聽到,你將你為何而來,以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說出來?!避髑淙菊f道。
“是?!蓖跻珣艘宦?。柳望月連忙道,“妾身一定如實相告,如有得罪之處,還望您不要介意?!?p> “你說吧?!背鞯恼f道。
“我是寧州紅螺縣的一個姓氏,和娘一起生活,家里有點田地,開了個小店,勉強能維持生計。五年前,我陪著我娘去郊外的一座寺廟上香,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一群惡棍,幸虧齊爺恰巧經(jīng)過,將他們打跑,才將我娘和我娘救了出來。齊爺知道自己的母親和一個小妾在一起,孤零零的一個人,經(jīng)常被那些小混混騷擾,便搬出了安國公府的招牌,跑到知縣那里說了一聲,知縣就親自登門拜訪,擔保不會有人再來找我和小丫頭的麻煩。母親對齊公子感恩戴德,卻不知道怎樣才能報答他。齊爺在城中逗留數(shù)日,得知妾室尚未訂婚,便差人前來提親。她知道齊爺是國公府的少主,不想嫁給他,但齊爺告訴她,國公府不在乎門第,他也不是長子,只要他喜歡,有個好家世就行。所以,她才同意了?!?p> 說到這里,柳望月有點酸溜溜的,低著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荀卿染仔細思考了一下柳望月所說的內(nèi)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然后,齊爺就借口有事離開了,去處理其他的事情。第二年,我生下了月牙,那時候,齊公子趕到,將這金色的鎖鏈,送給了月牙?!绷乱贿呎f,一邊從她懷中取出一只金色的鎖鏈,交給了荀卿染。
“齊爺每一次出差,途經(jīng)寧州,總要在妾身處多逗留些時日。三年前,他娘死了,齊爺給他辦了喪事。齊爺這兩年來,應該是有事在身,不便前往寧州。娘臨終時,曾叮囑妾,齊爺是妾,也是月牙兒最信任的人。妾侍為母后盡孝后,奉母之命,到了京城。外婆,齊爺和他的妾,可是有婚約的,齊爺答應過,要養(yǎng)妾和月牙一輩子的。妾身今日登門,不過是不愿再孤單無依,妾身的新月不可無父。我不想要什么名分,我只想要你的女兒?!?p> 柳望月一邊說,一邊將另外一份結婚證交給吳煜,然后直接跪下。
荀卿染看了一眼手中的金鎖,又想起了柳望月說過的話,兩人已經(jīng)訂婚了,而且還立下了誓言,但兩人已經(jīng)訂婚了,而且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結婚了。女人遇上這種人,要么就是甩掉,要么就是三個字“甩掉”。
“哎呀,嫂子,你放心,她說過,她不會跟你搶位置的?!饼R三太太一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
荀卿染起身,一把將齊三太后拖了出去。
“老四,你好。”外面的侍女還沒說完,齊攸就掀開門簾,大踏步的走了進去,一只腳剛踏進去,就看到房間里已經(jīng)圍滿了人。齊攸停下了腳步,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哎呀,四爺您終于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p> 齊攸看了柳望月和她的女兒一眼,聽到齊三娘的話,他眉梢一挑,看向荀卿染。
荀卿染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將齊攸請了進去,然后替他脫下了身上的斗篷。
荀卿染也清楚,齊三太后若是說些難聽的話,她還能忍,可是齊攸必然要動怒,到時候齊三太后絕對討不到任何便宜。
可是荀卿染卻不愿意利用齊攸,讓齊三太后難堪。她可不希望齊攸一回到這里,就被人盯上。她本以為趁此機會,只要齊三太太識相,自己就能退下,也不至于讓人難堪。
齊三太后的心思,明顯與荀卿染不一樣。她看到齊攸,還以為會有什么好戲上演,結果齊攸完全無視了柳望月,荀卿染也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至于柳望月,自從齊攸進來后,便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齊三娘趕緊來到柳望月面前,拉了拉柳望月的衣服,然后指了指齊游,道:“都這個節(jié)骨眼上了,你還低頭干嘛?你看,她就站在這里?!?p> 梅望月有些忐忑,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抬頭看去。
齊三娘再一次彎下腰來,向月牙兒道:“還不快點喊爸爸?啊啊啊??!”
齊三娘發(fā)出一聲尖叫,整個人直接被柳望月給按到了地面上。
柳望月見齊攸一睡,頓時面如土色,身體一軟,便撲到了齊三奶奶的懷里。柳望月比齊三婆婆高,齊三婆婆直接把她當人肉墊,壓在了她的身上。
那侍女連忙上前,將柳望月扶了起來。月牙兒也在柳望月的旁邊,緊張的喊著她的母親。
齊攸皺眉問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也很復雜的故事。
荀卿染略一思索,便言簡意賅的回答:“此女入京求親,三嫂便將她接了過來?!?p> “哦?!”齊三太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柳望月和齊三姥姥,早就被人攙扶著了。麥芽接過鼻煙壺,湊到柳望月的面前,柳望月聞了聞,這才清醒過來,但她的雙眼,卻是一片茫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過了一會兒,她低下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荀卿染早就猜到了柳望月在想什么,擺了擺手,示意橘子帶著柳望月離開。
齊三嫂也是一頭霧水。齊攸剛進門時倒沒什么,此刻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寒意,齊三太后就算再笨,也知道這股寒意是沖著自己來的。
齊三奶奶向外走了幾步,心里還有些不服氣。
“柳娘子,別哭了,我們已經(jīng)找到目標了。咱們四祖母是個仁慈的人,你將來的日子一定會很好的?!?p> 柳望月哽咽道:“婆婆,您就別逗我了,我要找的人,可不是齊四爺?!?p> 齊三奶奶:“啊?”
“四奶奶,我向你道歉。我要找的人,只怕,只怕真的是個騙子,我這丫頭,命不好,還請你將婚書和金鎖還我,起碼我自己留著,免得被人背后議論?!?p> 柳望月抹去臉上的淚水,整了整衣衫,走到荀卿染面前,恭敬道。
柳望月一看齊攸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頓時改口,語氣都不一樣了。荀卿染能感覺到這一點,只是柳望月的聲音,更像是她自己的聲音,讓荀卿染很是受用。
荀卿染自然知道,既然有了這兩樣東西,那月牙兒自然是完美無缺,雖然心中一動,但還是欣然將這兩樣東西交給了柳望月。
這時候,齊三太太就算再糊涂,再自言自語,也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一番苦心又白費了。當她看到這對母女在門口與看門的人說話時,她還在暗暗嘲笑她們是個外來人,當下人與黃芩說話時,黃芩正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沒有理會她們。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喊了好幾個人來問。一聽柳望月要找齊府的主子,她頓時興奮起來,毫不猶豫地帶著人進去,直奔寧遠居而去。
如今,柳望月竟然承認,那齊攸并非其所求之人。萬一柳望月要找的人,真的假扮了國公府的少爺,騙了他們成親,她貿(mào)然把人帶到這里來,肯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齊嬤嬤低著頭,容氏對她的恨意更深了,將她送到了家廟。也多虧了云哥的聰慧,她才能這么快就回來,只希望齊攸和荀卿染不要再計較此事了。
“喂喂喂,柳娘子,你看看你,為什么不把話說得這么明白!我本來是相信你的,想要幫你一把的,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饼R三娘朝柳望月埋怨了一句,然后回頭對齊攸、荀卿染賠著笑臉,“呵呵,四爺、四娘,這位柳夫人不懂事,我現(xiàn)在就把她帶走。你就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p> 齊三奶奶一邊說著,一邊帶著柳望月離開了,出了大門之后,她的腳步更快了。
“你這是要做什么?”寧遠居外,收拾屋子的丫鬟們見齊三夫人匆匆離開,也都圍了過來。
“還能做什么?另一個婆子道,“她不過是去了一趟家廟,看起來就像是在皇宮里看到了皇上,你是沒看到她進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哎呀,就像是撿到了一塊金子?!?p> “我是沒看到,不過我看她回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像是輸了錢一樣?!?p> 待得離得寧遠遠遠的,齊三太后的速度就慢了下來。柳望月剛才受到的沖擊太大,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跟著齊三姑太后走了。
齊三夫人瞥了柳望月一眼,“你家這小子,真的說他是京城安國公?你告訴我,他長什么樣子?”
柳望月點了點頭,道:“他比剛才那個人矮了一截,年齡也大了一截。”
“能不能讓我看一眼婚書?”齊三太太伸出了手。
柳望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那張婚書拿了出來,不過,她沒有把那張婚書遞給齊夫人,而是打開,讓齊夫人看。
齊三奶奶湊過來,打量著她,“我能跟你搶嗎?算了,這些字寫的亂七八糟,很礙眼的。你給我念一遍,看看你丈夫的名字?!?p> 柳望月道:“齊師達?!?。
“齊師達,”齊三娘又叫了一聲,雙手一合,“哎喲,這等大事,怎不早點告訴我?你要是跟我說一聲,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了?!?p> 剛才在大門前,柳望月說自己是來安國公府的,想要招個夫婿,被齊三奶奶一打聽,便說是她想要的,便將她請了進去。在她看來,只要得到了齊家祖母的承認,就不會有錯。可是,誰能想到,她的外婆,竟然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柳望月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但她對這里并不熟悉,所以不敢冒犯齊三夫人,況且,她心中還抱著一絲僥幸,覺得齊府不止一個主子,說不定那個主子并沒有欺騙自己,只是齊三夫人誤會了。
“祖母認識他?”柳望月還是不太相信。
“你運氣真好,這可是我們家的人,比剛才那家伙強多了。”齊三太太笑呵呵地說道。
柳望月說:“如果他愿意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接受‘月牙兒’的話,那就更好了,但是,我不能讓他再犯同樣的錯誤,我不能讓他失望。”
齊三祖母道:“既然有了這個名字,那就不會有錯了?!?p> 本以為自己的努力白費了,沒想到卻出現(xiàn)了意外。齊三夫人看了看柳望月,又看了看月牙兒,如果這一對母子是齊攸的,那也就是給荀卿添點麻煩,沒什么用。畢竟荀卿染與柳望月并肩而立,論出身,論年齡,論相貌,荀卿染都是柳望月的好幾個檔次。但那個人,卻是不同,他帶著柳望月,還是個小屁孩,三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要是成功了,說不定還能為云哥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走吧,我們?nèi)ヒ娬嬲闹魅?。你放心,如果我做不到,你的人頭,我會還給你的?!?p> 寧遠居最好的一間屋子里,有下人送來一盆熱水,齊攸已經(jīng)換了一身寬大的衣服,正在屋子里梳洗。荀卿染拿著一塊沾了水的手帕,等齊攸洗漱完畢,這才匆匆送到他面前。齊攸接過手帕,將自己的臉擦得干干凈凈。
“四爺,您長途跋涉,任務完成得如何?”荀卿染將齊攸送到內(nèi)室,問道。
“都還好?!饼R攸在床上坐下,檢查了一下自己帶來的東西,發(fā)現(xiàn)還沒有拆開。
“為什么不撿?”齊攸問了一句。
荀卿染道:“四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是想等你回來,好讓你收拾殘局?!?p> 齊攸點了點頭,“這些東西你都收好了,這盒子里的野山參是給老太太的,其他的東西你都收好了,易水觀的硯臺你也收好,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p> 于是荀卿染叫了桔梗和麥芽,讓他們幫忙清理。保定府是當時北方的交通要道,非常繁榮。在荀卿染的認知中,安國的藥市、易縣的易水硯、曲陽的定瓷、白洋淀的蘆葦畫,都是很有名的。齊攸帶回來的東西很多,特別是草藥,有人參,有靈芝,有蟾蜍,有鹿茸,有易水硯,有草圖,有藥膏,有紙筆,有珠子,有尺子。
荀卿染讓人把麥芽和橘子分了一些給容氏,齊攸特意叮囑過,給大夫人和齊二夫人的,都是最珍貴的草藥,給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都是少了一些,多了一些膏藥和珠子。齊婉麗,齊婉煙,容云暖,顏明月,各有一幅蘆葦畫卷,一支筆,一把尺子。齊儀,齊佐,君暉三人,則是送來了硯臺,一幅畫,一張紙,一支筆。荀卿染給荀大老爺準備的那套瓷器也很好。
一番分配下來,荀卿染從懷中掏出一把尺子,仔細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這些尺子都是粗布做的,其中兩片還是天然的顏色,還有兩片一白一白,一片白色,一片藍色,看起來很像是蠟染。
荀卿染很難想象齊攸出門后,會挨家挨戶地挑選。一般情況下,除非是一些價值不菲的東西,否則,都是讓手下幫忙采購的??墒牵矍暗倪@些布匹,卻與其他布匹不同。畢竟,有錢人是不會用這種東西的。下人們都知道,肯定不會買,那就只有齊長了。
荀卿染開口道:“四爺,可是你自己挑的?”
“……順手得來的。”齊攸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然后視線就落到了荀卿染身上。
荀卿染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質(zhì)地堅實,圖案簡單,夾在一堆錦繡之中,非但沒有讓人覺得俗不可耐,還多了一份淡雅。她很喜歡,但礙于身份,礙于環(huán)境,她不能隨意穿衣服。
荀卿染道。
荀卿染見齊攸說的模棱兩可,又看了看他,心中更是篤定,心中暗自好笑,這些布匹,怕是齊攸受了哪個村姑的蠱惑,才會去買的吧。
“四爺,我最喜歡這些布料了。我留在這里,如何?”荀卿染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塊藍色的布條披在自己身上,看向齊攸。
“隨你便?!饼R攸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隨手拿出一只錦囊,隨手遞到荀卿染面前,“這是送給你的禮物?!?p> 連禮物都準備好了!荀卿染心中狂喜,她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拆開東西。
“是什么?”安格列好奇地問道。
荀卿染微微一笑,將錦囊收下。那是一個巴掌大的袋子,用的是最好的蜀錦繡料,正反兩面繡著一只蝙蝠,一只流云,另一只則繡著繁榮昌盛的花朵。做工精細,顯然是經(jīng)過了精心的雕琢。荀卿染摸了摸,發(fā)現(xiàn)里面有幾顆圓滾滾的珠子。
“這是怎么回事?”荀卿染挑了挑眉毛,看向齊攸。
齊攸對著荀卿點了點頭,讓他檢查一下布袋點了點頭。
荀卿將包裹著他的麻袋打開,將里面的一塊玉佩取了出來。荀卿染神色一愣,失聲道:“是鉆石!”
齊攸看著荀卿染臉上的笑容,心中的擔憂也少了幾分。
“我在保定的時候,遇到了一位來自西方的傳教士,我向他購買了這本書。齊攸道。
荀卿染聞言,立刻將錢袋中的寶石,全部放入錢袋中。鉆石有大有小,有粉紅色的,也有藍色的。荀卿一粒一粒的摘下來,在陽光下仔細端詳?!昂妹?!四爺,這可是一筆巨款??!”
“不多。我是在驛站吃飯,那個傳教士看中了我的飯碗?!?p> “四爺,這是你用你的飯碗換來的?”
齊攸每次出行,都會隨身攜帶一套常用的碗筷。
“我怎么可能送人?”
荀卿染見她這么愛干凈,嘴角抽了抽,連忙討好道,“當然,當然,當然。那么,這些東西是怎么回事?”
“他是個愛瓷器的人,但他不能去買官窯的。這一袋寶石,是我送給他的,是一套官窯碗碟和茶具?!饼R攸道。
荀卿染心中迅速盤算了一下,得出結論,齊攸的交易并沒有吃虧,甚至還有很大的利潤。她是個凡夫俗子,心中更是歡喜。
荀卿染拿在手中把玩,細細揣摩著每塊寶石的作用,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卻又想起了其他事情。
“四爺,走,我們?nèi)グ菀娨幌吕戏蛉?。老夫人這些日子,可沒少念叨四爺?!?p> “好?!饼R有長身而起,將一件寬大的衣服披在身上,不需要任何人服侍。
荀卿染將那顆寶石收好,放入梳妝盒中,又命桔梗、麥芽、珍珠三人,將送給容氏的那件土器,送到了宜年居。
從寧遠居出來,荀卿染突然想到什么,對著齊攸問道:“四爺,這次我準備給五哥送點墨汁。五哥最喜歡的就是讀書人的東西,一般有什么事情,妹妹們都會給他送請?zhí)?。我想,我也應該給他寫一封信。他寫的是什么?對了,我記得君暉跟我說,老五的名字里,有一個‘石’字,四爺,你認識嗎?”
“他那么小,怎么可能會有字?齊攸道:“只是他自己編的,叫做子隱而已?!?p> 荀卿染見齊攸姓‘紫倩’,便問:“你們府上有沒有叫‘紫倩’的人?”
“就我一個人,老五也是和我一樣矮的。
“我明白了?!避髑淙镜?,“我想起來了,君暉剛才說的那個‘本公子’,似乎是指‘達者為師’……”
荀卿染正要繼續(xù)說下去,忽然看到一位管家的妻子,匆匆從一條小路上跑了出來。
“老四!奴才見過四爺,見過四奶奶。”那管家婦人躬身行禮,笑嘻嘻的說道。
荀卿染點了點頭,示意那女子起來,一路上,所有的下人都紛紛讓開,恭敬的向那女子行禮。她應該是有什么事情要處理,因為她執(zhí)掌府中的事情很多,所以對這種事情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荀卿染停下腳步,道:“怎么了?”
“四祖母,松竹巷的護衛(wèi)走了,他差人來找你了。奴婢回去稟報夫人,夫人讓奴婢來見祖母,問祖母,您看能不能開個價。”
松竹巷就在齊府后面,那里的房子都是齊家蓋的,也就是齊家,可以說是齊家的一份子。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遠房親戚,也有一些是看在他們都姓齊的份上,才跑到安國公府來求情,希望能得到安國公府的庇護。
“那按照慣例呢?”荀卿染問道。
“祖母,以前老爺還活著的時候,這種東西,一般都是五十兩銀子,一件四尺尺。這十年來,他還破例給她發(fā)了一筆橫財,每一筆都是三十兩銀子。有些主人特別仁慈,還會多加一兩尺。”
“那就按照規(guī)矩,給他們送上三十兩銀子,四匹白布,讓他們?nèi)ヒ惶?,讓他們幫忙處理一下?!避髑淙菊f道。
“是。”女子連忙答應一聲,帶著寶珠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荀卿將自己的位置說得清清楚楚,抬起頭來,就看到齊攸正瞇著眼睛看著自己。荀卿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跟在齊攸身后,往宜年居走去。
二人來到宜年居,先向容氏見禮,然后再向皇后娘娘行禮。
“老夫人身體可好,我找了兩株老參,又找了幾樣東西,讓老夫人看看?!?p> 容氏讓人拿過來看了看齊攸,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容氏道:“我這里還有不少,你別再花錢了?!?p> “這是四爺給您找來的,您盡管用。四爺不在的這幾天,老太太每天都在盼著四爺?shù)臍w來。婆子們都說,老夫人這幾天都沒睡好,都是因為心里惦記著四爺。那人參當然是好東西,這茯苓霜也是好東西,老夫人天天泡在牛奶里,吃了也能睡個好覺?!避髑淙拘Σ[瞇地說道。
“是啊,是啊。趕緊收拾一下,明天咱們就這么吃?!比菔险f道,然后轉(zhuǎn)頭看向齊攸,“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個人可以吃了?!?p> 齊攸還沒來得及說話,容氏便搶先說道:“我說的就是你。說我對你念念不忘,可她自己呢,天天來找我,三言兩語就是你。我看他的臉,也是瘦了一圈?!?p> 荀卿染老臉一紅,“老夫人你這是在取笑我??!”
她沒有承認自己瘦了,就算是有,也肯定是管家太累了。
容氏哈哈大笑,屋子里的人也都笑了起來。荀卿染一張臉漲得通紅。
“大家不要笑話她,她現(xiàn)在是當家的,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話,她要是不把年貨給大家,我可就不管了?!比菔险f道。
“老夫人,您可別誤會,您可不是那種人,府里的人都對您贊不絕口。再說了,下人們也會嘲笑四奶奶的,說不定四奶奶會生氣,到時候還愁能不能分到年貨呢?!币晃黄抛哟蛉さ馈?p> 眾人的笑聲越來越大,就連站在外面的少女,也是掩口輕笑。
嗯,荀聊染很清楚,自己的臉不能紅。云若顏的臉越是紅撲撲的,容氏便越是想要取笑她。可是,臉紅這種事情,實在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荀卿染瞥了一眼齊攸,齊攸正坐在那里喝著茶,只能看到她眨了眨眼睛,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但荀卿染卻以為齊攸是在和他一起笑,至少他心中是這么想的。
荀卿染緩緩移開腳步,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用腳尖在齊攸的皮靴上輕輕一挑。荀卿染見他回過頭來,連忙給他使了個眼色,心想:你老婆被人取笑了,現(xiàn)在好尷尬,你還在這里看戲,趕緊過來幫她解圍吧。
“這是一種很好的茶水。我在保定府城,曾經(jīng)到過大覺寺,那里有一種很好聞的針法?!饼R攸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
“你想要什么?這倒不是,我身上正好有一件娘娘給我的?!比菔系溃缓髮ο氯朔愿溃骸澳闳ノ业姆块g,把皇后娘娘送來的茶水拿來,再給四爺沖一杯?!?p> 一個丫鬟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話題一轉(zhuǎn),眾人的笑聲也漸漸停了下來。荀卿染如釋重負。
“染姑娘,倒是個好姑娘。她現(xiàn)在是當家的。原本我還有些擔心,可這幾天下來,我已經(jīng)徹底放心了?!比菔蠎z惜地看著荀卿染,轉(zhuǎn)頭對齊攸道:“就是這張臉太年輕了點,但我更喜歡?!?p> “奶奶,出事了,二奶,二奶……”
一個少女急匆匆地從門外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