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做楚王了
二人談到暮色初降,宮女已開始掌燈,別的立燈倒也罷了,唯有一架銅制的樹狀多枝燈,向四周伸著數(shù)不清的燈盤,點到這盞燈時,頗為耗時。
劉季側(cè)著頭看了半晌,問,“這個燈,也是秦宮舊物嗎?”
呂雉點頭,秦之奢靡鋪張,實在令人咋舌。
那么多只燈盤里,都需挨個倒入燈油,彼時宮中已棄用動物油脂,改用白蘇子油,燃起來氣味香美清新,又少煙。
這白蘇子油呈瑩瑩碧綠色,縱使白天日光下,亦色綠可愛,可為裝飾,猶如一座高大锃亮的金屬花樹上長出了片片翠葉,甚是賞心悅目。
看著宮女只點了一小半燈盤便移步走開,劉季一怔,不由得笑說,
“你如今已貴為皇后,怎的還如此節(jié)?。?p> 就算日子過得再緊縮,點個燈還是點得起的?!?p> “這燈實在太華貴,我數(shù)過,足足有九十六枝燈盤。
若全部點亮,簡直如一棵火樹,炙烤逼人,這炎炎夏日里,我可消受不起?!?p> 呂雉笑笑,她只在初入洛陽宮那陣,點過一次這盞燈。
九十六個燈盤分層錯落,盡數(shù)燃起后,燈火與銅光交相輝映,枝繁葉茂,如天上神樹,氣派得驚心動魄。
待海內(nèi)平定、八方臣服,閭閻生民都能點得起燈后,我一定日日夜夜燃著這燈不熄,方與盛世之煌煌相得益彰,那日的呂雉,立在這一人高的火樹銅燈下,暗暗打定了主意。
劉季見她又神游天外,便伸個懶腰,準(zhǔn)備回南宮,臨走時拋下一句,
“過幾日,等韓信也到了,我會再議一下和親與備邊之事。
說到底,匈奴人究竟是什么樣子,只怕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沒親眼見過。
茲事體大,都需從長計議,一切到時再定奪?!?p> 呂雉猶豫片刻,還是從那把新式椅子上起身相送,并笑吟吟地補了一句,
“我是魯元之母,又身為皇后,于情于理,你們這次議事時,需得有我在場。
再說,我也很久沒見到韓信了,只聽聞了他在楚國的諸多事跡。”
“好罷,你要來聽聽,那便來吧?!眲⒓疽幻嫱钔庾撸幻鏀[擺手。
***
幾日后,禁中議事。
這次與會人員來得頗齊,不僅有新入京的楚王韓信,還有新趙王張傲,以及旁聽的皇后呂雉。
皇帝尚在東廂未出,皇后呂雉又與在座多數(shù)人相識于微時,朝中諸元老熟不拘禮,紛紛寒暄起來。
而大家議論的焦點,便是數(shù)月不見的楚王韓信。
韓信在楚地出入陳兵、煊煊赫赫之景況,洛陽城中早已傳得人盡皆知。
此時,見他待不及十月的大朝會,便提前進京,眾人心中都暗自狐疑,卻苦于不便明言,只得撿些旁敲側(cè)擊的雜事發(fā)問。
又是心直口快的樊噲頭一個忍不住,
“都說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甚是無趣。
你這遭在楚國,當(dāng)真富貴還鄉(xiāng)了,究竟是何等滋味啊?”
韓信低頭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皺皺眉說,
“不瞞你們說,我這小王的排場也擺了,恩仇也都報了,所謂衣錦還鄉(xiāng)的滋味,還真一言難盡。
似乎……并沒有傳說中的那等暢快?!?p> 樊噲瞪大眼睛,贊道,
“你那幾件事做得漂亮,連我們在洛陽都聽說了。
單是對那惡少的處置,我便自愧不如,服了你了。
若有人當(dāng)年曾讓我受胯下之辱,如今老子非得讓他繞著下邳城爬三圈方作罷?!?p> 坐在堂上的呂雉聞言,飛速掃了一眼韓信的面孔,見他臉上的悵然之色不像作偽,倒也有些詫異。
坐在列首的蕭何也回過身來問,
“那你這次預(yù)備在洛陽住多久?
我怎么聽說,你已在城東永和里買了座第宅?”
韓信笑笑,
“丞相好長耳朵,這都知道了。
是,我此番動身來洛陽前,已先遣家人看好了一座宅邸,昨日我實地去看了看,三進的大院子,跨院還有園林,其中設(shè)有水道,甚是住得,便下了定。
以后,小弟就住在永和里了?!?p> 眾人皆是大奇,“你不回下邳了?你是楚王,怎可不之國?”
“不想回去了,那個楚王也當(dāng)?shù)蒙跏菬o趣。”
韓信隨口答著,忽然瞥見了在座的張蒼一張白得發(fā)亮的臉,便微微頷首致意,心下卻陡然一驚:
張蒼這些年來不是一直在代北嗎,怎的沒來由把他也召到洛陽了?
哪怕是為著十月上計,也未免太早了,這么急急命他回來,定有要事。
他瞬間又聯(lián)想到,進京后所聽到的那些關(guān)于燕王臧荼稱病不朝的沸沸揚揚的傳言,只一剎那,后背竟已冒出一層冷汗。
原來,自皇帝于定陶登基后的短短數(shù)月間,朝中暗流涌動,波詭云譎,早已變了天。
直至此刻,韓信才大徹大悟,張良在信中三番五次催他速速回京,實在大有深意,他遠(yuǎn)在楚地,消息隔絕,當(dāng)真如砧上魚肉,只能坐以待斃。
***
東廂中傳出一陣咳嗽聲,眾人頓時收起喧嘩,斂容入座。
劉季眉頭深鎖,面色發(fā)黑,緩緩走至堂上,一屁股坐在正中的帶屏大床上。
忽然,他似想起什么,猛地抬眼在堂下諸多面孔中搜尋,一眼找到了韓信,便擠出個笑臉道,
“哦,你這么快就來了。
怎么,楚王當(dāng)?shù)貌煌纯靻???p> 韓信心頭突突直跳,忙跨出幾步,伏拜道,
“臣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此事。
臣給陛下的奏疏中,所寫的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臣……不想當(dāng)這個楚王了,還望陛下恩準(zhǔn),讓臣今后常住京里?!?p> 滿座震驚,盡管韓信此人平素狷介,常擺一些貴公子的古怪派頭,但明明封了王卻不想當(dāng),還是太匪夷所思了。
劉季不做聲,從侍女奉上的漆盤中,接過一只玉卮(zhī),卮中盛著方煮好的新茶,幽幽地冒熱氣。
他低頭吹了吹,又輕輕啜了一口,才緩緩道,
“當(dāng)王,不好嗎?
我聽說,你的排場擺得倒是挺大的。”
“不瞞陛下說,臣以前做夢都想著分封建國,還我故土,光宗耀祖。
可自從到了楚地,不單要設(shè)僚屬、治國民,還要征田賦、算賦與口賦,還要管鹽務(wù)和徭役,每日里甚是瑣碎,讓人頭疼。
陛下所說的出入陳兵,確是有的,可這楚王的排場,擺了幾日也就味如嚼蠟了?!?p> 聽韓信說得無比懇切,劉季微微一揚眉毛,黑漆漆的眼珠死死盯住韓信的臉,慢慢地說,
“那,你如今意下如何?還回楚國嗎?”
“臣不想回楚國,也不想再當(dāng)什么楚王了。
臣已在洛陽城里相中了一處宅邸,若陛下恩準(zhǔn),臣便把全家老小都接來城中,以后就過過那種萬事不操心的富家翁日子?!?p> 韓信又是深深一拜。
“你這人當(dāng)真奇怪,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
也罷,你若實在不想回去,朕也不好勉強你,你便在城中多住一陣,看看再說。”
劉季擱下玉卮,嘴角隱約浮上一絲笑意,又斟酌著說,
“今日找大家來,實為著匈奴之事。
昨日,云中與五原兩郡皆來了邊報,匈奴人今年的劫掠雖較往年稍減,但這才入五月,也已三度犯邊劫掠了。
他們每次搶一番便跑,我們的人馬追也追不上,打又打不過,只能任他們一陣風(fēng)似旋過,如妖魔鬼怪一般?!?p> 劉季語帶困惑,
“冒頓單于的那些舊事,相信大家也都曾聽過。
但你們誰能給我明白講講,這匈奴一族,究竟淵源為何,屬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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