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重新服了藥,青白的面色終于有了幾分血色,他似乎不再沉溺于噩夢,呼吸也逐漸平緩。
云予微悄悄地將手往外抽了抽。
寧昭昏睡中有所察覺,手指微動,但他似乎是疲累極了,再無之前絕不放手的決絕;趁著寧昭尚未反應(yīng)過來,玉珊姑姑眼疾手快上前,猛地拽回了云予微的手。
寧昭的手撲了個空,玉瑚姑姑早已準(zhǔn)備好,在太后的眼色下,輕聲道一聲“得罪”,便把彭清音給拉到了榻前。
彭清音睜大了眼睛,竟是一時無措地看向太后。
太后并不看她,只是起身朝外走去。
而玉珊和玉瑚更是知曉她的心意,一人麻利地塞了云予微的嘴,另一人強(qiáng)扭了云予微,像是押解犯人一般,將她扭了出去。
“好好在這伺候陛下,莫要辜負(fù)了哀家的心意?!碧蟮穆曇舻瓊鱽?。
彭清音羽睫一陣顫抖,她終是溫順地垂下了頭,低眉順眼地跪坐在了榻前。
“娘娘!”
太后來了之后,白芷白蘇候在外間本就惴惴不安,簾子一響,卻只見云予微這般被扭了出來,當(dāng)下哭著便要跪下來。
“敢再出一聲,立時打死!”太后手持佛珠,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
德福公公上前來,死命地將二人拽下,三人面上皆是紅腫,掌印未消。
偏殿之中,云予微被推搡在地。
今日她守著寧昭,一時半刻都不敢有所松懈,此時已真的疲累至極;她未曾有任何抵抗,順勢倒在了地上,雙臂一獲自由,便忍不住地揉搓著雙手——她那被寧昭攥了一晚上的左手,已是青紫一片,觸目驚心。
“云予微,”太后看著玉瑚和玉珊退出房內(nèi),望著云予微,也露出了一絲疲倦,“你是個聰明人,哀家本不想動你?!?p> “哀家既然允了陛下給你封號,允你入宮,你就該知道,當(dāng)初哀家是喜歡你的?!?p> “只是你啊,太不懂一個妃子的本分了?!?p> “你說你,到底是聰明,還是蠢?”
太后的聲音高高地從上首傳來,云予微抬眼看她,只見她高高在上,仿若此生從未有過狼狽;可誰能想到,她也曾緊抓著云予微的手,鬢發(fā)凌亂地跪求過她。
時過境遷。
最是無情帝王家。
云予微輕輕地笑了:“太后,何為妃子的本分?”
“忘卻過往,從此一心一意地只為陛下,是本分嗎?”
“還是閉了雙眼,對不公裝作看不見,就是本分嗎?”
太后嘆了口氣:“你還是不懂?!?p> “今日之事若是發(fā)生在德妃身上,此時張貴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五花大綁囚禁在殿內(nèi),太醫(yī)也早就為陛下開了方子,哀家也早早得了消息,和德妃一起守在陛下榻前?!碧罂羁畹?。
“母慈子孝,不好嗎?”太后反問。
“今日陛下的身子,罪不在張貴人?!痹朴栉⒌馈?p> 太后冷笑:“你看,你又犯傻了。你是陛下的妃子,不是太醫(yī),更不是大理寺的官員。這里輪不著你為陛下診病,也輪不著你來斷案,你只要本本分分地做了你作為妃子能做的,安安分分地等著陛下醒來就是了?!?p> 云予微看著她,突然反問道:“母慈子孝?”
太后的臉色微沉。
“云予微,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太后沒有耐心再跟她繼續(xù)兜圈子,她輕輕拍了拍手,“把人帶進(jìn)來?!?p> 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玉珊和玉瑚猛地推進(jìn)來了一個人。
“若敢哭鬧,現(xiàn)在就拔了你的舌頭!”
云予微定睛一看,瞳孔猛地一縮——張夢桂!
張夢桂大約是嚇壞了,從寧昭吐血到現(xiàn)在,她竟是連件衣裳都不曾換,還穿著那件被香薷飲洇濕了的夏衫。
嬌貴的衣料禁不起揉搓,此時那件衣裳早如同咸菜葉子一般,皺巴巴地貼在了張夢桂身上。
她發(fā)絲凌亂,雙目無神,見著太后竟也不知道跪拜,只瑟瑟地發(fā)抖著。
“張貴人,”玉珊將她扶起來,強(qiáng)行給太后行了個禮,而后附耳過去道,“娘娘可別忘了,該說什么?!?p> “臣妾有罪!臣妾有罪!”張夢桂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般,猛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臣妾有罪!”
“你罪在何處?”太后懶懶問道。
張夢桂只是磕頭,嘴里仍是重復(fù)著那一句話。
“夢桂!”云予微察覺到不對勁,上前想去將她扶起。
可張夢桂卻像是見了鬼似的,對她避之不及,仍是哭求著,一句“臣妾有罪”顛三倒四。
“行了,”太后不耐煩了,“哀家沒空聽你在這兒說些廢話?!?p> 張夢桂這才終于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般,緩緩地保持住了一個跪伏在地的姿勢。
良久,她才緩緩地直起身子,慢慢地轉(zhuǎn)向云予微的方向。
只見她目光呆滯,神情恍惚,隱隱約約透著些瘋狂之相;她望著云予微,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慘然的笑。
“張貴人。”玉珊的聲音如同催命符一般適時響起。
她終于悲愴地笑了一聲,伸手指向云予微:“是她,臣妾要告發(fā)良貴妃,下毒謀害陛下,罪無可赦!”
原來……如此。
云予微同張夢桂平靜地對視著,張夢桂卻不敢再看她,重新叩了下去:“還請?zhí)罂丛诔兼恍臑榱吮菹碌姆輧荷?,饒恕臣妾?!?p> 太后并不理睬張夢桂,只是含笑地看向云予微:“良貴妃,你可認(rèn)?”
“我可以不認(rèn)?”云予微反問道。
“當(dāng)然,”太后的目光掠過張夢桂,輕飄飄地像在看一只螞蟻一般,“哀家早就說了,你只需遵循你作為妃嬪的本分即可。否則,你看,你護(hù)得要緊的人,也一樣可以攀咬你?!?p> “云予微,學(xué)聰明點(diǎn)兒。”太后意味深長道,“這宮里,原本就是如此?!?p> 云予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原來如此?!?p> 太后的面色稍緩。
“可我依舊不認(rèn)。”云予微抬眼,“張貴人一己之言,也并不能就定了我的罪?!?p> “你放心,有人證,就會有物證。”太后笑道,“誰讓你不甘于本本分分地當(dāng)陛下的妃子呢?你出身醫(yī)女,醫(yī)毒相通,還有誰,比你下毒更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