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人好似顫抖了一下。
寧昭視若無睹,抱著云予微,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偏殿的一瞬間,一只手拽住了寧昭的衣襟;那只手上還帶著殘留的青紫,看上去尤其觸目驚心。
“予微,別鬧。”寧昭低聲道。
德福公公跟在后面,頭垂得極低;而寧昭所行之處,兩側(cè)都是深深跪伏的宮人。
沒有人抬頭。
沒有人敢抬頭。
直到終于走回了主殿,白芷和白蘇才終于哭出了聲音:“娘娘!”
“別哭了。”熟悉的聲音傳來。
白芷和白蘇不可置信地抬起眼來,卻見云予微窩在寧昭的懷中,面帶微紅,眼睛都不知道看向何處。
寧昭經(jīng)過了方才一番震怒,此時早已有些支撐不??;明明胳膊都已經(jīng)顫抖了起來,卻偏偏不肯放云予微下來。
“寧昭。”
云予微輕輕地喚了一聲。
寧昭卻是沒有反應(yīng),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寧昭的臉,到了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初夏燥熱的空氣中,寧昭的臉都是冷冰冰的。
“我沒事?!彼疽鈱幷褜⑺畔?,寧昭卻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心口的匕首。
云予微這才松了口氣,在寧昭目眥盡裂的注視下,揮手拔下了那把匕首。
“你看。”云予微舉起匕首,鋒芒不知縮在了何處,只在刀柄處流下了逼真的血跡。
寧昭依舊沒有反應(yīng),倒是白芷和白蘇終于放聲哭了出來。
“這是把假的匕首?!痹朴栉暝艘幌?,寧昭卻始終不肯放開她;她嘆了口氣,將手按在了刀柄上一顆鑲嵌的寶石上,刀鋒便又重新彈了出來,雪亮依舊。
“真的沒事了,”云予微溫聲安慰道,“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親自來試一試。這個機關(guān)做得精巧,只要掌握竅門,絕對不會傷到人。”
“寧昭?!?p> “我真的沒事。”
“我一點都沒有受傷?!?p> “我還沒有把你身上的毒解了,怎么可能真的去死呢?”
云予微望著寧昭的眼睛,無比誠懇地喟嘆道。
直到聽到這里,寧昭才終于好像活過來了一般,一把將云予微抱進(jìn)了懷里。
“你嚇?biāo)牢伊恕!彼馈?p> “是我的錯,”云予微環(huán)過寧昭的腰,像安撫小孩子一般,輕輕地拍著他的后背,“我以為你看出來了?!?p> 寧昭的下巴埋進(jìn)了云予微的肩窩,才好像終于找到了呼吸一般。
“看出來了,”寧昭輕輕道,“可還是后怕?!?p> 他怎能不怕呢?
她可以不顧身體,毫不猶豫地服下假死藥,就只為了離開他;而他強留她在宮里,甚至都不能給她一個平靜一些的生活。
在她親眼目睹了這些風(fēng)云詭譎之后,他怎么可能不怕,她會不會更想離開他,會不會再一次寧愿重傷自己也要離開他?
“怕什么?”云予微有些好笑,而后猛然想起來了什么似的,飛快地將寧昭從自己身上拉開,然后從袖中的瓷瓶里取出一丸藥,直接塞進(jìn)了寧昭的嘴里。
寧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還想要解釋一下的云予微:“……”
“你啊,”云予微沒好氣道,“怎么什么也不問?萬一我真的下毒害你呢?”
“那你便毒死我?!睂幷演p輕道。
“你……”云予微簡直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寧昭又垂下了眼睫:“你才不會給我下毒?!?p> “我都知道?!?p> 云予微的心緒實在復(fù)雜,良久,才終于化作了一聲嘆息。
“方才那藥我在你昏迷的時候也喂你吃過,”寧昭不問,可云予微總是要解釋的,“但只能暫且壓制毒性。你方才在偏殿心緒激蕩,恐怕毒性又要發(fā)作,所以才再給你吃一顆?!?p> “你不用解釋?!睂幷芽粗?,“你永遠(yuǎn)不必向我解釋?!?p> 云予微輕笑著搖了搖頭。
“我不是為了給你解釋我的行為,”云予微道,“你覺得,是誰給你下了毒?”
寧昭望著她,半晌,卻是不語。
這反倒印證了云予微的猜測。
她皺起了眉頭,卻始終想不明白:“太后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話一出,德福公公后背立即冷汗涔涔,腿一軟就要跪了下去;而白芷和白蘇經(jīng)歷了一整晚的心驚膽戰(zhàn),現(xiàn)下整個心思都在云予微身上,至于她說了什么話,根本就聽不進(jìn)去。
寧昭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仍是不語。
云予微心中軟了軟,又伸手摸了摸寧昭的臉,入手仍是一片冷冰,她有些心疼道:“以往我總是說,不論他人言行,但求無愧于心。是我天真了。”
“這皇宮里的彎彎繞繞,我總是搞不明白?!彼嘈χ鴵u了搖頭。
“但我不再強求你了?!彼]了閉眼,聲音顫抖,帶著些含混不清的破碎,“寧昭,如果從你出生就注定生活在這個漩渦,那我希望,最后贏的人是你?!?p> “寧昭啊,”她輕輕地嘆息,“不必再為我強求。”
她其實明白,寧昭才剛登基,權(quán)柄未穩(wěn),根本不是同太后撕破臉面的時候;而寧昭不惜尋了理由處置葉婉,同太后鬧僵至此,不過都是為了她而已。
她為蘭香不平,卻忘了寧昭的處境。
他原本不是先帝最屬意的繼承人,所以他即便得等高位,卻并不是一個能夠隨心所欲的君王。
“予微……”寧昭整個人卻都顫抖了起來。
云予微卻看透了他的心思,安撫地朝他搖了搖頭。
“放心?!?p> 她輕聲道。
“我不會走的?!?p> 她望著他,平靜地許下了入宮后第一個承諾。
寧昭望著云予微,終于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她,簡直想要將她揉進(jìn)身體里面。
他有無限欣喜,卻又有無限悲涼——予微啊予微,讓你下定決心留下的,究竟是我,還是即將進(jìn)宮的秦惜時?
可無論云予微究竟是為了誰,她既然允諾了他要留下,她便再也不能反悔了。
即使有一天,云予微會發(fā)現(xiàn),她其實做錯了決定。
可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云予微,你沒有后悔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