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今晚下班前測睡前血糖，一個倔老頭，我打開病房一看他一個人蜷縮在被窩里，我想著今晚哄著他測一個，進去一看，被窩是臟的，有股尿臭味兒，看著也是一點暖和氣都沒有，我說“姥爺，我來給您測血糖了，你好幾天晚上都沒測了，今晚測一下好不好?！彼贿吘芙^不想測，一邊配合我轉(zhuǎn)身過來面對我，我看著他瑟瑟發(fā)抖，問“冷嗎？”他說“嗯”，我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算熱?？粗筛蓛魞舻拇差^柜，我多問了一句“您吃飯了嗎？”他說“沒有”，我一看血糖5.9，這可不行啊，萬一半夜低血糖可就麻煩大了，而且他沒有任何家屬陪伴，住他隔壁的病友也都出院走了，整個病房冷冷清清的剩他一個人，挺可憐的。我問他今晚吃過東西沒？他說喝了牛奶，我還是擔心半夜會犯低血糖，又問現(xiàn)在你這里有沒有吃的，他說沒有，我說今晚家里人沒送飯來嗎？他說“不想吃”?？晌以较朐接X得不對勁，沒有任何吃的，他上哪去喝的牛奶，聽老師說他是個倔老頭，脾氣非常爆躁，之前隔壁床需要吸氧，但床頭氧氣裝置壞了，和他商量換一下床位，他硬是不換，只好從他那里連接了過去吸，結(jié)果他又怪，還是要拔人家的氧氣管。我剛來去給他測睡前血糖時都挺配合的，我沒有見他發(fā)過脾氣，大概是我聲音比較溫和，沒有惹到他吧。
第一次他很配合我，還和我聊天，床褥也干凈整潔，病房有病友和病友家屬，也很熱鬧。第二次他在抽煙，被我看到了，我很溫和的告訴他“姥爺，這里不能吸煙，這有氧氣裝置，很危險。”結(jié)果他明顯藏了，我再一次提醒他滅煙，他打算用手掐滅，我急忙阻止到“我?guī)湍銣纾@樣會燙傷的。”他意識到了，結(jié)果吐了幾口唾液滅了丟在床旁的垃圾桶。我給他順利的測了血糖，他還讓我猜他最高一次血糖到多少，我沒猜中，他說再高一點就爆表了，血糖機都測不出來了。我表示驚嘆“哇，這么高啊…”每次測完睡前血糖我都會問一下他們需要關(guān)燈嗎？需要我就順手替他們把燈關(guān)掉。
第三次是交接班查房，我和老師一起去看的，我第一次看見他的雙腳暴露在外面，雙下肢已經(jīng)發(fā)黑了，我想“這就是糖尿病足吧”，也就是這一次查房，老師才告訴我他是一個暴躁的倔老頭，因為我又逮到他抽煙了，老師見我阻止他吸煙，忍不住告訴我情況，讓我別惹他，也是怕他會攻擊我，老師也是出于好心，讓我有意識的保護自己，因為她們都不敢去惹這個倔老頭。
而我今晚在這個科的最后一次班，也是最后一次接觸他了，了解他的前期脾性后，我開始有意識的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他，但我感受到的是“這是一個缺乏關(guān)懷的倔強的老頭”，自己生病有什么辦法??！想想他拒絕我的兩次都是才剛吃晚飯，那都是晚上九點多，要十點了，他才吃晚飯，看著床頭柜就知道晚飯是家里做了送過來的，結(jié)果今天去看，啥都沒有，床上又臟又臭，還沒有吃飯，沒有任何吃的，最后是老師去要了一點吃的先給他吃下去，又打電話給家屬送點吃的來。只聽到老師說家屬說他吃過晚飯了，大概是不情愿送吧，老師也就說還是要有人來陪著，不然一個老人在這里不方便，今晚就先再觀察觀察看這樣子。
我下班回來腦子里一直一直浮現(xiàn)這個事情，原本我以為我在臨床工作中所見所聞已經(jīng)讓我整個人都麻木了，可沒想到這一次我還是莫名的感到難過和傷心。只是沒有那么明顯，隱隱的，一直在我腦海里。大概是因為那一床臟兮兮的被褥，讓這個倔強的老頭睡得瑟瑟發(fā)抖，而我卻無能為力，最多就只有那么幾句正常的對話吧，而對他來說，僅僅只是那么幾句正常的對話，已經(jīng)讓他覺得自己也是有“存在感”的，他平日里那股勁啊，好像在那幾句對話中，逐漸變得有點可憐的無助和牽強。而我的這一晚注定要在很深的凌晨被迫入睡，愿這個老頭只是生病，沒有那么多晚年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