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工頭
出了村子,沿著河往上走一里地,便是河堤。
這河堤是十多年前官府派人修建的,近年邕州頻發(fā)澇災(zāi),河堤一側(cè)被沖垮,潯江的水灌進來,淹了不少村莊,周邊幾個縣令便聯(lián)名上書,請求動工重修河堤。
昨晚剛下過雨,河邊濕滑,路面一片泥濘。
秦孟商看向前方只修了一半江堤,兩岸坡土都是泥沙,這幾日接連大雨,塌下去一大塊,幾個工人正在補修。
紀(jì)氏對這副場景已是見慣不怪:“這河堤修了小半年,每逢大雨就這樣,沖垮了又重新修,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你也別看了,先去把菜洗了,百十口人的飯可不是一會兒能做好的?!?p> 她拿了一籃子苦麻菜給秦孟商,自己去挑柴禾,準(zhǔn)備煮飯。
秦孟商坐在門口洗菜,看完熱鬧才過來的陳老太太看見她把發(fā)黃的菜葉子丟在一邊,飛快走過來撿起扔回盆里。
“這還能吃,扔了干啥?光這點菜都夠炒一盤了!一看你就不會過日子?!?p> 秦孟商抽了抽嘴角,這菜葉子都黃這樣了,哪還能吃?
陳老太太可不管那些,她種點菜又要翻土、澆水、施肥,照著秦孟商這洗法,這一籃子菜炒出來估計就剩了一半了,哪夠吃的?
“把這些都撿起來,別浪費!被蟲吃了或爛了的菜葉子都留著,我下午拿回去喂雞?!?p> 秦孟商看著滿盆的黃葉子哭笑不得,只好把菜葉全部撿回來。
看著她把所有菜葉子撿回來,陳老太太才心滿意足離開。
雨初晴,水風(fēng)清。
河堤兩岸的工人們逐漸多起來,個個滿頭大汗,忙得熱火朝天。
秦孟商把洗好的菜端進廚房,由紀(jì)氏負(fù)責(zé)炒菜,她幫著打下手,陳老太太則負(fù)責(zé)給工人們打菜。
以前廚房只有紀(jì)氏和陳老太太,兩個人要從早上忙到中午,才能做好一百多號人的飯菜,現(xiàn)在有了秦孟商幫忙,速度快了許多。
還沒到飯點,廚房里飄出一股菜香,滿滿兩大盆菜,一個清炒苦麻菜,一個干蘿卜炒肉,肉不多,且大多都是肥肉。
但這對于吃慣了粗糧野菜的莊戶人來說,已是相當(dāng)豐盛了。
菜準(zhǔn)備好后,紀(jì)氏舀了兩大瓢水倒進鍋里,就著先前炒肉的油水,添了點鹽,又是一鍋帶著肉香的湯。
秦孟商:“......”
這手法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見過。
紀(jì)氏解釋道:“這法子還是陳大娘想出來的,工人們總是抱怨菜少,但官府補貼的銀子只有那么多,陳大娘便說每天再煮一鍋湯,湊成兩菜一湯。果然,工人們再也沒說過飯菜少?!?p> 提著飯盆進來的陳老太太抬了抬下巴,頗有幾分神氣:“過日子就是要精打細(xì)算,大手大腳的,哪能過得長久?”
隨后,轉(zhuǎn)頭沖秦孟商說:“過來幫我把飯?zhí)С鋈?。?p> 廚房邊上有一個臨時搭建的棚子,到了點,工人們排隊過來買飯,五文錢一份,從工錢里扣。舍不得花錢吃飯的,便從家里帶了餅子饅頭,住得近的,中午便回去對付一口。
河堤有近兩百號工人,其中大部分是被流放過來服苦役的,工錢比附近招來的村民要少,也不在意多花五文錢吃飯。
秦孟商在旁邊盛飯,陳老太太拿著勺子打菜。
有人看到那盆干蘿卜炒肉,不禁吐槽:“這都吃多少天干蘿卜了,就不能換點花樣嗎?”
他這一說,后面幾個人跟著附和:“不是說官府補貼了銀子嗎?這肉也沒多少啊,都是蘿卜。”
“這菜葉都壞了,咋吃?。俊?p> “怎么不能吃了?”陳老太太不悅道,“五文錢有菜有肉,還有湯,比村里大多數(shù)人的伙食都好,你們還想咋樣?”
帶頭的年輕人剛想辯駁,身后突然插進來一道聲音:
“我知道大家干活辛苦,想吃點好的,但這幾年南境水患頻發(fā),不少莊稼被淹,許多人連飯都吃不上?!?p> “如今大伙每天能吃上一頓有菜有肉的飯是官府對大家的關(guān)心,只有盡快修好防洪堤,今年才能順利豐收,大家才能吃上白米飯!”
這番話引起了在場不少人的共鳴,這幾年水患嚴(yán)重,賦稅不減反增,他們是怎么熬過來的,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先前發(fā)牢騷的幾個人也垂下頭:“李工頭,對不起,是我們沒有考慮到這些。”
“知道錯就行,趕快去吃飯吧,待會兒好上工?!?p> 李工頭大名李璋,看上去三十幾歲的樣子,身形高瘦,左邊唇上有顆黑痣,一雙細(xì)長眼微微上挑著,生得一副精明算計相。
雖是在和那兩人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秦孟商這邊。
陳老太太熱情地招呼他過來:“李工頭吃飯了嗎?要不要吃點?”
若是放在平時,李璋看到這些菜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可今天卻走了過去。
“我忙了一上午,還沒來得及吃飯呢,今天這菜色看著不錯?!?p> 陳老太太應(yīng)了聲,看向秦孟商:“還不快給李工頭盛飯,多盛點?!?p> 秦孟商多裝兩勺飯遞給他,對方并沒有接,而是笑著問她:“小娘子瞧著面生,是村里剛搬來的嗎?”
他的目光過于猥瑣,秦孟商想忽略都難。
正要開口,陳老太太搶先道:“是昨天王統(tǒng)領(lǐng)親自送過來的,這不,她男人還沒法兒下地,就讓她過來給我老婆子幫忙了。”
“原來是王統(tǒng)領(lǐng)送來的人......”
李璋笑容更深了,有意去碰秦孟商的手,誰想還沒碰到碗,突然“砰”的一聲——
碗碎了。
陳老太太看見飯菜撒在地上,心都要滴血了!一把推開秦孟商:“你這丫頭咋毛手毛腳的?這一只碗可要五文錢,加上這飯至少得七文!你個敗家玩意兒,還不滾去廚房洗碗!好好糧食都給你糟蹋了......”
紀(jì)氏見狀,趕忙拉著秦孟商走了。
人走了,李璋也沒了吃飯的心思,找了個借口便離開了。
廚房里,紀(jì)氏拉著秦孟商說:“李工頭是縣衙徐捕頭的女婿,徐捕頭曾救過縣令大人,很是得縣令看重。俗話說,民不跟官斗。李工頭雖然只是個小小的河堤管事,但誰叫他有一個當(dāng)官的岳丈呢?你們才到三江村,又是朝廷的......”
秦孟商替她說道:“流放犯人?!?p> 三江村由流民和流放犯組成,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表面上大家和和氣氣,實則村里很多人是看不起流放犯的。
紀(jì)氏提醒她的身份并無惡意,只是想讓她往后做事要小心謹(jǐn)慎。
秦孟商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吧嫂子,我心里有數(shù)?!?p> 她不惹事,但不代表她是個好惹的。
孤山翡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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