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夜里,大雪。徐天喝酒摔了一跤,把自己摔成骨折。
常蕾蕾冷淡得說道:你自己摔的,就自己負責(zé)!
老常也在場,他覺得有點尷尬,于是笑著打圓場:“蕾蕾,你可不能這樣啊,家和萬事興,喝酒是不好,但是你們是夫妻,有事得互相依靠……”
話到這里就被常蕾蕾打斷,“要錢,我沒有!我早就提了離婚,他自己拖著不簽字罷了?!?p> 老常的表情僵在臉上。
風(fēng)終于到了張家口,這回消息千真萬確了,打開手機,到處都是風(fēng)來了的消息,全城兩千萬人都在等風(fēng)來。坐在價值不菲的豪車里,他突然覺得有點放松了。其實是張垚垚讓他去挑菜,怕他不愿花錢打車,讓自己浪費時間等半天,直接派一輛車來接。
好在那天開車的是個不認識的小伙子,不是那個大嘴巴油腔滑調(diào)的程碩。
在這個空間里,沒人認識他常見利,這讓他突然無比放松。
之前程碩開車,總要沒事瞄一眼后視鏡,時不時地看一眼自己,這個舉動讓老常覺得緊張:是不是哪里穿的不合體,是不是沒有洗澡有體味了,是不是這是不是那……這種莫名而生的自卑讓他很是煩惱,為什么在外人面前這么不自信?難道是自己“外地人”的身份么?只不過沒有戶口罷了,怎么就不是“BEI京人”了呢。小子,當年你爺爺在什剎海體校練舢板的時候,你屁都不是呢。
其實老常從未覺得自己是個“無根之人”,父輩被感召去無名參與三線建設(shè),扎根當?shù)?,肉身揮灑汗水和青春,但心靈家園還留在那個回不去的帝都,至少他是這樣。誰知道以后發(fā)展的差距這么大呢,如果當年,誒,算了,這都是命。
堵車,因為風(fēng)來的好消息,大家都開始出門了,人流量車流量都增大了,環(huán)路比之前堵,“還要再等十幾分鐘吧”,小伙子主動解釋說,手機上的實時地圖顯示了一條紅線,而自己就正處在這條紅線上,別無他法,只有等待……
那就等,老常翹著腳坐在后排的“老板位”,想到你程碩也不過是李志飛的司機,有什么資格這么打量我,評判我,你公公見我都得畢恭畢敬得喊聲哥呢,他又對自己說,下回絕對不要再緊張,不自在。
拿到了菜,又回到北三環(huán)。
伺候完常見美吃喝,等老太太睡著了以后,老常回到小屋子發(fā)起了呆……
雖然是回到了一個一直吸引他的現(xiàn)實里,但是老常感覺自己似乎沒有辦法跟這個現(xiàn)實好好相處,他覺得陌生,覺得超出自己能力之外,覺得難以駕馭,覺得一切都并非自己以為。無論是在心靈上還是生活里,現(xiàn)實都比自己之前預(yù)想的復(fù)雜和冷漠許多。
那天付珍珍說想要搬到常見美這個小區(qū)來,租在隔壁,大家抱團取暖,聽起來很美,但是怎么相處呢?這么多天住下來,他并不覺得人人都是和善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事兒要忙,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私心要滿足,這些所有上了年紀的老人里面,只有自己是最健康的,其他的都成了老弱病殘,現(xiàn)在把他捧成了個太陽,都要圍著他取暖,那自己的光和熱又從哪里獲取,多年伺候老人的經(jīng)驗告訴他,孝子可不好當,當年伺候媽,自己半條命都沒了,可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現(xiàn)在呢,又到了需要他的時候了,聽起來很是受用,但是細想一下,長久以往沒人受得了。他媽的,老常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種循環(huán)當中。就像這漫天的霧霾,需要家里天天開著那凈化器,需要外出天天戴著口罩,長此以往,壓抑的受不了。哪像無名小城這般的自由陽光,藍天白云。只要自己解決了劉建方那個破事兒,那日子肯定比之前順的多。
他突然又想起來跟他對罵的那個攤主的話,
“沒有我們這些凌晨三四點拉車出門的外地人,你們北京人連口菜都吃不上,你等著春節(jié)時候,到時候我們都走了,回家了,對不起,這大白菜,五塊一斤你都沒地方去買去,到時候就該開罵了,這些死賣菜的都去哪兒了,還得老子還得去吃麥當勞,開封菜,你看不起我們,嫌棄我們臟亂差,你們自己又高貴到哪里去啊,首善之區(qū)的不安定因素,是菜都吃的太多太方便了吧,容易得到就看不起人……”
他覺得說得很對,是的,容易得到就看不起人!
當年申子慕去世,老常不是不酸楚也不是不憤懣的,母親是自己送走的,你常見輝一家連最后一面都趕不回來,只是匆匆過來參加個送別就著急要走,什么事兒能有這么趕么,那是媽,是生我們養(yǎng)我們的媽!
更可笑的是,自己花錢請了殯葬公司,一路上那員工把長子當成爺,凡事大小都首先跑去跟常見輝付珍珍商量,把自己一家晾在一旁,劉建紅很是不滿,綱要張口,老常沖她搖搖頭,讓她忍過這兩天。
畢竟,老大永遠是老大,長子摔盆,次子打幡。常見輝就履行了長子的職責(zé),起靈前他在狹窄的老房樓梯上把一個破瓦盆舉過頭頂,用力砸在地上,那一聲碎裂之音,敲在每個人的心頭,像是個重啟的信號,人已逝,擔(dān)子一卸,大家四散,該怎么活就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