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微雨一哆嗦，差點把手機扔火鍋湯里。
神了?。?！
他怎么知道？！
裊裊熱氣從湯底升起，朦朧了周微雨的眉眼線條，也掩去了她眼角的冷意。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非得是訂單嗎？我這兒還有收據(jù)的照片，不也能證明我已經(jīng)交了定金么?！?p> 西城-陳經(jīng)理：“一定要訂單截圖，還有合同，這兩個都要。”
周微雨冷笑一聲，直接拉黑。
再找到熟悉的竹竿小哥。
“說吧。”她懶洋洋戳著手機，“你倆什么恩怨局?！?p> “也沒什么。”
“哦，這樣啊，西城那邊給的價格確實合適。”
“……一兩句說不清，方便電話嗎？”
電話接通。
“其實沒什么，今天上午我不是給您問價去了么?！?p> 話筒對面的聲音有些沉，悶悶的。
“這個價格，我可以給您透個底，很低。所以今天找主管申請的時候，領導就點了我一句，跟客戶提前打好招呼，這價格被其他店知道了又要被投訴?！?p> 周微雨輕輕瞇起眼睛。
又。
葉子帆接著道：“不過這事是經(jīng)銷商之間的問題，我想著沒必要把客戶扯進來，就沒說?！?p> 周微雨抿了抿嘴，沒說話。
“之前有個客戶就是，說了不聽，把訂單給別的店了，結果被騙過去貸款，他不愿意貸，我們這邊的訂單又被投訴了，結果哪邊都沒買成?！?p> 周微雨吸了口氣。
“那你……”
“沒什么，就，挨批，罰款?！?p> 周微雨幾乎能想象到電話那頭他聳肩的無奈樣子。
她低不可聞地輕嘆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變得輕松上揚：“真的假的？挨了批怎么還給我談那么低的價？”
“走量唄。中配高配是主推款，不愁賣，所以低配就有銷量指標考核。價格不低這車很難賣，KPI達不到要扣分，純純?yōu)榱送瓿扇蝿??！?p> 周微雨低垂眼眸，看不清情緒。
“勸您別去，您過去我頂多是丟一個單，可您退了車，他就像之前那樣，該套路您貸款了?！?p> “我沒打算去?！敝芪⒂曷曇艉茌p，“我問他只提供定金收據(jù)行不行，他非得卡死了要訂單截圖和合同。如果真的只為了沖KPI，只拿收據(jù)就完全能證明我已經(jīng)定了車，降價兩千有理有據(jù)。所以那時我就覺得不對，更何況他還親口說九萬二不可能……”
“他跟你說要合同？”話筒那邊的語調突然拔高。
周微雨一愣，“是啊。”
漫長可怕的寂靜。
電話另一邊，葉子帆獨自一人坐在駕駛位，狠狠掐了掐眉心。
失算了。
西城，夠狠。
“這次我算是栽了?！比~子帆聲音里有了笑意，“現(xiàn)在合同也在您手上，您只要合同一交出去——嗯，我這次，兇多吉少。”
周微雨大吃一驚。
“……??？”
“嗯?！比~子帆淡淡一應，“準確來說，現(xiàn)在，弟弟我的小命，在您手上?！?p> 周微雨：“……”
都開始自稱弟弟了，形勢果然很嚴峻。
長時間的通話，手機外殼溫度一點點升高，摸著很燙手。
周微雨感受著灼燒的熱度，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
“我說，小葉經(jīng)理。”
“你覺得，當姐姐的會害弟弟么？”
葉子帆一愣。
“西城的經(jīng)理今天敢撒謊騙人套路貸款，明天就敢在保養(yǎng)上偷工減料?！?p> “人品不明的西城經(jīng)理，和從最開始就滿懷誠意價格跳水的小葉經(jīng)理相比，后續(xù)的服務，我只交給信任的人。”
周微雨嘴角微翹：“懂？”
短暫的沉默后，話筒里傳來短促的輕笑聲。
“不過，”周微雨話鋒一轉，“如果你下次再敢什么都不說，我倒是很樂意跟大名鼎鼎的陳經(jīng)理合作一波?！?p> 她故意露出向往的語氣：“啊——那可是落地全款九萬二啊，這價格，一個字，香！”
女孩子裝腔作勢的勁兒實在很有意思，葉子帆眼底浮起淡淡笑意，身體徹底放松地靠上座椅。
“沒什么好說的?！彼㈥H雙眼，任月光靜靜傾瀉，享受這難得的寧靜，“本來也不是什么特別的?！?p> “又沒讓你吹牛，實話實說而已，憑什么不說？做了不說誰知道啊，”周微雨徹底炸毛，“這次是我不為蠅頭小利所誘，沒出岔子，下次碰到個莽的，直接給你連皮帶骨全兜出去，看你還敢不敢！”
葉子帆抿了抿嘴。
“照你這么整，我怕是連首保都指望不上，到時候東城葉經(jīng)理查無此人，都不知道掉哪個坑里爬不出來！”她氣哼哼地，“小葉經(jīng)理，麻煩您老人家，下次有什么事還是多多知會一下你可憐的客戶們，我不嫌煩，真的！”
葉子帆獨自一人坐在車里，望著車窗外華燈初上，萬家燈火，冰冷麻木的心久違地漫上一層暖意。
唇角微微上挑，他闔眸，靜靜感受月光傾瀉的溫柔。
是個性格很好的女孩子。
個性率直坦誠，明白是非曲直，遇事也很聰明，雖然看起來好像有點兇，不過他知道，心其實很軟。
明明關心還偏要嘴硬的樣子，很可愛。
性格也很活潑，偶爾有一點點小傲嬌。
是在一個很好的家庭里長大吧。
唯一的一點……她怎么會覺得她是姐姐，他是弟弟？
小葉經(jīng)理這個說法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她倒是叫著順口。
雖然聽著顯年輕，不過他絕不會比連價都不會砍的單純小女生還小。
他確信。
葉子帆勾勾嘴角，顯得心情很好。
電話已不記得是以哪個話題為終點畫上句號，葉子帆看著重新恢復漆黑的手機屏幕上映出的含笑面孔，足足愣了三秒。
好像，很久沒這么笑了。
葉子帆垂著眼，像在發(fā)呆，又像在沉思。
如果按照她說的。
做了不說，就沒人知道……嗎？
很多事他不屑說，說出口好像在邀功，但如果他說了，有些事，會不會不一樣？
他看著聊天界面永遠排在第一位的置頂。
付麗萱。
聊天時間還顯示在一天前。
他閉了閉眼，重新摁滅手機。
要不要……試試？
-
葉子帆進門時，屋里漆黑一片，他摸索著開了客廳燈，被沙發(fā)上橫臥著的人嚇了一跳。
“怎么不開燈？”他走近，才發(fā)現(xiàn)付麗萱臉頰酡紅，周身一陣難聞的酒味。
他皺了皺眉，終究還是忍下了。
付麗萱翻了個身，沒理他。
葉子帆深吸口氣，盡量用平靜的語氣：“今天去你部門，你沒在，順手幫你把客戶賠付的收尾處理了，明天你再確認一下就行了……”
身側的拳輕輕握緊，他期待著……
“說這些干嘛？想讓我夸你？”
眼里的光黯了下去，鼓起勇氣握緊的拳漸漸松開。
他突然覺得很累。
鋪天蓋地的疲倦翻涌著把他吞沒，無論他怎么艱難掙扎，咸腥的海水依然慢慢沒過他的口鼻，他無法呼吸，無法呼救，手邊沒有浮木，只能任由自己緩緩下墜，慢慢被看不到盡頭的絕望淹沒。
也對，他自嘲一笑，本不應該對她抱有希望的。
“既然你不喜歡聽我說話，那我以后也沒必要再說了?！彼f。
“分手吧，我受夠了?！?p> 付麗萱掀了掀眼皮。
葉子帆從鑰匙串上解下屬于她的這把，重重扣在桌上。
“鑰匙還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換門鎖?！?p> “再見?！?p> 他轉身，推門離開。
關上門的一瞬間，門內傳來門板被枕頭砸中的悶聲巨響。
握著門把的手微微用力，他最終什么也沒說，下樓，離開。
走出樓道的一瞬間，抬頭望著一塵不染的干凈星空，竟久違地覺得輕松。
掏出手機，點進熟悉的微信頭像，取消置頂。
手指停在紅色的刪除鍵上，遲遲沒有按下去。
屏幕頂部突然顯示新消息。
[個人增量指標通知書.pdf]
葉子帆下意識點了過去，頁面跳轉。
“忘了發(fā)你指標了?！?p> 來自，周微雨。
月色皎潔，樹葉沙沙。
胸腔有股沖動，噴薄著想要往外涌。
靜謐的夜，他鬼使神差地從通訊錄找到一個號碼，撥通。
他突然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那個兇巴巴說著“看你還敢不敢”的女孩子，又會是什么反應，給出什么樣的答案呢。
是的，如果是她呢。
他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電話接通。
“嚯——帆子，終于想起我來了？”
“幫我插個隊?！彼Z速極快，“時間可能有點晚，不過我知道你能辦——今天剛下的訂單，歐悅低配時尚版，海港市，應該在下周的調運周期里。我沒記錯的話，明天是這周發(fā)運期最后一天——幫我塞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