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的少年和如酒的彩云
瞇了瞇眼,我更加認真地打量眼前這位少年。能擁有這塊的令牌的,可不能是普通人。
然而,還是那雙眉目最為傳情,清澈的眼眸明亮閃耀,流動著別樣的光芒,可與太陽相提并論。
我含笑步步逼近他。
不為積壓所迫,他十分輕松地甩手一說:“姑娘今日愿意放我一馬,來日我自會報答姑娘的不殺之恩?!?p> 語氣難得嚴肅了一回。
緊緊衣服,我不著痕跡迎上他熾熱的目光:“哦?為什么要來日呢?我要你現(xiàn)在就幫我一個忙?!?p> 少年一時有些困惑,眼眸里流露出可愛的茫然,卻又很快恢復平靜:“什么?”
“公子,你們家的靜宜貴妃做了些什么,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我絕不會認錯這那塊令牌,尚在天山的時候,東家就曾拿過幾疊厚厚的畫卷,讓我們一個個辨清記住里面的圖案。
所以我很肯定他一定是貴妃娘娘的人,但不像是她派來的侍從或殺手。
聽說貴妃有一個嫡親的弟弟,從小便由貴妃親自撫養(yǎng)長大,兩人關系很好。江湖傳聞,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年少輕浮,吊兒郎當,德不配位,至今還未有姑娘愿意與之成親。
看他這副涉世不深的模樣,我猜他應該就是靜宜貴妃的弟弟季雨塵了。
竹林又紛紛揚揚落下一場雨。
“你……”少年握住腰間的令牌,眸色深沉如墨,但還是一臉沒心沒肺:“不錯,我是知道姐姐背后做了些什么,可是與你又有什么關系?難不成你是裴家的人?怎么可能,裴家是飽讀詩書的清流人家,怎會有人如你這般識得這套陰險毒辣的劍法專做謀財害命之事。”
“……”好吧,好人都被他當了。我就是恬不知恥的小人:“公子所言極是,我自認不是圣賢,不做虧本買賣,不過是收了裴家的錢財,替裴家消災罷了?!?p> 取下發(fā)簪,三千發(fā)絲一泄而下,我含情脈脈地走向他:“可是公子,你也看到了,我也只是名弱不禁風的小女子,聽說楓山上面盡是危險的野獸牲畜,我上有老下有小,還不能這么白白地沒了性命。所以公子……”
沒有往下說下去,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淚眼漣漣地仰起小臉望著他那雙如驕陽般燦爛的眼眸。只見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看出來他的糾結,我強忍淚意,眼圈紅紅地低下頭,將嬌白嫩手納入他溫熱的掌心,一滴冰瑩的眼淚無聲落在茵茵的草地上。我不相信,這樣子,他還會禁得住誘惑。
果然,下一秒他就不動聲色抽開自己的胳膊,別扭地轉過頭:“剛剛不還很能打嗎?現(xiàn)在就在這裝柔弱,也不知道裴家是怎么找上你這樣的刺客。真是虧大啦!”
說著說著,季雨塵驀然梗直脖子,直直地盯著我,像是要把我燒一個洞,接著搖搖頭,又搖搖頭:“我,我也是瘋了,居然會想著答應你,行吧,我替你救裴家主母回去,日落前,她便可安然無恙地出現(xiàn)在裴家。送佛送到西,其余的爛攤子,我也會為你擺平?!?p> 看到他別扭無奈的狼狽后,我忽而破涕為笑,噙著的眼淚在眼眶打轉一圈后,順其自然地收回,一秒放晴。
輕笑一聲,我知道自己賭對了。既然貴妃做得出這種事,那么派出去的殺手都應該會在楓山上面禁錮著母親,至于這個季雨塵會在山下待著,還能被我有幸遇到,那原因只有一個——
前幾日,裴府閨房。
“二姐,你可有心上人?”
正在用膳時,裴五姑娘忽然闖了進來,硬是吵著要和我一起吃,說是我的廚子做的飯菜味道最好。
“沒有。”
裴五放下筷子,忿忿地看向我:“怎么能沒有呢!二姐你該不會去南山住了一段時間,真的就六根清凈,斷情絕愛了吧?!?p> 我繼續(xù)慢悠悠地嚼碎嘴里的卷心菜,不置可否:“南山是個好地方,明年我們一起去?!?p> “我才不要去那地方!蛇蟲鼠蟻那么多,每天還要天不亮下山挑水,如果像你這樣在那里住一個多月,小五是會被摧殘的。當時候京城就會少了一朵嬌艷可人的鳶尾花?!?p> 鳶尾花……
少女的額頭點了一只幽蘭漸變的鳶尾花鈿,遠看是翩翩起舞的蝴蝶,近看則是淡香鳶尾的神韻與漣漪。
她雖未梳妝打扮,卻依然清新可人。許是年齡幼小的緣由。一雙杏眼,不及阿母的眼睛那般楚楚可憐,醉入心間,反倒增了幾分活力有神,又靈動又可愛。多了幾分稚氣,少了幾分冷傲。映著星和月。特別符合這個年齡的小姑娘。
盛了碗蓮藕排骨湯遞給她,裴五的爽快明朗讓我忍不住打趣道:“你更像是向日葵?!?p> 裴五一笑起來,兩頰的酒窩就尤為明顯。極是脆甜。很難不讓人將她與向日葵聯(lián)想。
“可是他喜歡鳶尾花。”不知為何,裴五的眼睛黯了黯,悲傷地垂下腦袋,卻什么也沒再說。
“二姐,你果真沒有心上人嗎?但是小五有。小五從小就有一個特別愛慕的人。他雍容華貴,玉樹臨風,我們的身份注定我們不能在一起,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妄想,渴望得到他,渴望和他長相廝守。要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我,而不是權力與皇位那該多好?!?p> “傻妹妹,怎么會有人不貪圖名利權位呢?”我無奈地摸摸她的頭發(fā)安慰她。
裴五立刻著急地大聲反駁:“有的!貴妃的弟弟季雨塵就是這樣??!”
手指頓住,我錯開眼神問她:“季雨塵?貴妃的嫡親弟弟?”
“是!就是他!他明明有著現(xiàn)成的大好前途,可是他就是不屑于皇宮的雜亂不堪,主動放棄了皇宮的貴家公子身份,兩手空空去闖蕩江湖。在世人看來他這是不識好歹,整日游手好閑??晌覅s是欽佩得很,靜宜貴妃明里暗里做過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全都是他攔下的!嗚!嗚嗚……”
“慎言。”快速捂上她的嘴巴,我不由她再這么胡說八道。
“嗚……我知道……雖然季哥哥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很不靠譜,但其實他心地善良,一次次救百姓與水火中。每次貴妃想做些什么……”
刻意壓低了聲音,裴五趴在我的耳邊悄悄說:“每次貴妃想害無辜的人,都是她的弟弟半路攔截的。有件事,二姐你當時去南山了,可能不知道,上次貴妃與葉家合作,想害我們裴家滿門抄斬,幸虧有季哥哥私下保護我們才能平安無事。而且,我發(fā)現(xiàn)了個秘密,嘿……好像季哥哥對柔弱得不能自理的人家有著別樣的同情?!?p> 楓山山下。
我得意洋洋地在季雨塵面前走來走去,來回踱步:“行了季雨塵,咱倆半斤八兩,同行不騙同行,我不騙你,你也別騙我,你難道真是因為幫我才去救裴夫人,而不是因為你想要阻住自己的姐姐越陷越深嗎?
少年怔住。
“這很明顯就是慕容家和裴家做的一個局,誰都看得出來,只有你姐姐靜宜貴妃看不出來而已。日落之后,裴家,慕容家,官家都會安然無恙。唯一會滿門抄斬的只有你們季家而已,我說得沒錯吧?!?p> “可是你卻勸說不了貴妃,只好鋌而走險自己來收拾這個殘局。季雨塵,扮的這么慷慨淋漓,正義凜然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就當真了。”
是啊,我差點就要當真了??吹剿欠鶆e扭勁,我還真以為他是憐香惜玉,心疼白蓮,準備英雄救美,自我犧牲了。
只是貴妃曾和葉家一起害過裴家。
裴家又不全是傻子,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誆騙。采摘茶葉這種事早就是通報給官家,張貼過天下的。
我雖沒在京城住過太久,也不至于對這些流程毫不知情。一開始見到季雨塵,我的心就有點惴惴不安,唯恐自己被騙。
所以我也沒著急上山,而是和他搏斗了一會。留足時間默默思考。
季雨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些吃驚:“為什么你會知道?”
“昭告過天下的帖子,裴家不可能不知道?!?p> “那照你的說法,姐姐為什么會不知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貴妃不可能不知道,恐怕是慕容家說了些什么,打消了她的顧慮吧。
季雨塵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打量我。
少年的眼睛溫文清秀,懸垂星空,天邊閃爍的云彩也含糊不了他的晴野笙笙。
風乍起,卷起褶皺,淅淅瀝瀝。
忽然間,有種脫弦的沖動占據了我的理智,那輕如花瓣鮮甜的嘴唇此刻就近在眼前。在琉璃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如此不真實的海市蜃樓。這般清新,又這般蠱惑。
于是,我毫無征兆地吻了上去。
少年的瞳孔瞬間放大,木木地望著垂眸的少女。女孩的睫毛很長,掛著淚濕的痕跡。微微顫動,又充滿野性。
很快,他從起初的震驚和反抗,轉為愈發(fā)熱烈的回應。
唇與唇之間,即將迸發(fā)激進的火花,十指相扣,鼻翼相碰。露骨之處。皙白指尖爭相劃過,脖頸交接,肌肉相貼。
讓此刻胸口的火焰越燒越烈!讓此地的晚霞越染越紅!讓有情人的心靈交織一起,讓他們的靈魂共渡九舟!
玖月暮秋,天色已冥。
星河翻轉,似映襯著一對靈犀和鳴。
最后在他的鼻尖落下一吻,在這蒼茫大地中,我了無牽掛,肆意瀟灑地向前而走。身后是落寞的少年和如酒的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