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抉擇（下）

　　　　“仰觀上天，俯察下地，不料盡是艱難、黑暗與幽深的痛苦。流離之人必將被趕入深淵的黑暗之中。”——《圣經(jīng)·以賽亞書》第七章第22節(jié)。

　　······

　　“為什么會這樣？我只想平凡地度過這一生，何嘗愿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彪p目暗淡木然的少年此時形容枯槁，跪在地上。康士但丁的手指鮮血淋漓，沙土地面上盡是深深的抓痕帶著干涸的血跡。

　　世界原來是這么冷漠，這么的殘酷令人措手不及。康士但丁第一次感覺到世界是多么狹隘，以至于讓卑微者毫無立錐之地，只有絕望如潮湮沒不可悼懷的殘生。

　　“真是惡心?！?p>　　這時封閉的鐵門倏然洞開，一個陌生的少女出現(xiàn)在康士但丁的眼前，宛如北歐神話中神殿里的女武神，英姿之中散發(fā)著神圣的氣勢。

　　是她！

　　康士但丁忽然想了起來，是那個叫薇薇安的少女。彼時穿著機(jī)甲騎士駕駛戰(zhàn)衣，而此時卻是一襲華麗的晚禮服。

　　與華麗的衣著不同的是，薇薇安的臉上卻掛著厭惡和蔑視。似乎在她的眼里康士但丁就像是骯臟不已的蛆蟲一般，這種表露出來的厭棄透著刻骨的冷漠和深深的不屑。

　　“快救救我的妹妹！”可是即使是這樣，康士但丁也甘愿接受，看到少女的那一剎那，原本絕望黯然的雙眸頓時泛起希望的光彩。薇薇安沒有理睬康士但丁，原本她是極其不想來的，看到眼前這個懦弱的男孩更是讓她反胃，可是看到病倒的索菲亞的時候，女孩天生的同情心使得薇薇安的目光稍稍緩和下來，可聲音依舊不減清冷。

　　“那個孩子病了，你們?nèi)フ臆娽t(yī)。還有，叫人把這兒打掃一下?！?p>　　“是，大小姐！”門外一群紅衣侍衛(wèi)應(yīng)聲道。

　　“謝謝···”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康士但丁半晌才說出話來?？粗夭≈械拿妹?，雖然不是完全放下心來，但是也終于松了口氣。

　　薇薇安一眼也沒有看康士但丁，只是冷冷地說道：“跟我走，有人要見你。”

　　康士但丁正慶幸索菲亞終于安全了，可是薇薇安的話卻讓他一怔。

　　沒有等康士但丁回答，幾個強(qiáng)壯的紅衣侍衛(wèi)便走了上去。顯然，如果康士但丁不配合，他們便會毫不留情地動粗。

　　“為什么要帶我走，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平民而已。”康士但丁突然間有些緊張，因?yàn)樯倥拿佳坶g似乎有些熟悉的氣息，讓康士但丁幾乎認(rèn)錯。

　　難道···！?。?p>　　“你的妹妹自然會有人照顧，”女子冰冷的聲音響起不由其分說，“即便你離在這里，你這種人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恐怕你的妹妹即使死了，你也只能自怨自艾，說著命運(yùn)造化捉弄人生的笑話罷了?！鞭鞭卑草p描淡寫的幾句話在康士但丁的耳邊卻如同陣陣轟雷，少年的心中猶如掀起波瀾。

　　“我想···沒有必要。”

　　康士但丁牽強(qiáng)笑道，眼睛里卻有著實(shí)質(zhì)性的敵意。他能感覺到對方似乎了解什么，即使現(xiàn)在對方是否敵意尚且還不明朗，但是對于那些是他糾纏于過去的人，康士但丁卻是發(fā)自肺腑的敵視或者準(zhǔn)確地說是一種逃避和恐懼?！跋肭宄?，你的決定可不關(guān)系你一個人的性命。否則的話，我也不會再浪費(fèi)口舌?！鞭鞭卑簿彶阶叩奖O(jiān)牢中躺在床上的索菲亞身旁，摸了摸女孩滾燙的額頭，終于將視線放在了康士但丁的身上?？墒悄抗馊匀煌钢苋饲Ю锏暮?。

　　薇薇安直接和康士但丁攤牌，簡潔的像是高明的刺客一刀封喉。索菲亞是康士但丁無法遮掩無法抹消的弱點(diǎn)。

　　雖然康士但丁已經(jīng)猜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雖然他知道他又一次不得不踏上那條不歸的漫漫血路，雖然他知道如果答應(yīng)女子那么他又將陷入十年前苦苦才掙脫出來的泥沼，但是他無法拒絕。

　　真的像巴希爾斯說的那樣，當(dāng)命運(yùn)再次使得自己做出相同的抉擇的時候，會怎么辦？康士但丁簡直有一種苦笑的沖動。

　　或許自己從來就沒有逃脫過，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逃避。，命運(yùn)之線從最初紡織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注定，操縱著不可捉摸的人生，無論是人或者神但凡妄圖去篡奪屬于女神的剪刀，就必將受到懲罰。

　　小的時候康士但丁就曾經(jīng)聽過命運(yùn)三女神的神話，克洛托親手紡織，拉克西絲丈量長短，而阿特羅波斯則用剪刀剪斷，一個人的一生便猶如紡織的長線輕易被操縱，無法改變。

　　康士但丁曾經(jīng)嘲笑曾經(jīng)蔑視，他自以為命運(yùn)永遠(yuǎn)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直到在命運(yùn)的面前撞得頭破血流，他才明白在命運(yùn)的漩渦中人是多么卑微無知。

　　“我跟你走?！笨凳康∑D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是還是擔(dān)憂地看著索菲亞。懇切地看著薇薇安，康士但丁欲言又止。

　　“放心吧，這里一切有我照看?！鞭鞭卑驳卣f道，手輕輕一揮，紅衣侍衛(wèi)帶著康士但丁離開了幽暗的地牢。

　　忽然，薇薇安的目光射向康士但丁，如同可以洞穿一切，凌厲的目光使得康士但丁的心陡然一寒。

　　“十年原來可以讓人變化的這么大么？查士丁殿下。”

　　幽幽的女子嘆息聲傳來卻如同一聲焦雷在康士但丁的耳邊炸開！

　　薇薇安，是什么時候···如同冰冷的潮水一般，過去的記憶令人痛苦而混亂，而那個女子的模樣卻似乎漸漸和過去那個過去那個靦腆的小姑娘形象慢慢重合在一起。

　　······

　　紅衣侍衛(wèi)帶著康士但丁走出逼仄的監(jiān)牢，而走進(jìn)了另一個狹小幽暗的房間，甚至沒有煤油燈只有燭火搖曳。

　　而那個男人早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查士丁殿下，我們又見面了?！崩渚穆曇粼俅雾懫?，那個令人生畏的男人轉(zhuǎn)過身子，露出冰冷的笑容。

　　“十年之后，誰也沒想到當(dāng)年那位殿下如今已是這番窘?jīng)r，真是造化弄人。”貝爾希斯的臉上多出一絲愚弄和嘲諷。

　　“雖然臣下當(dāng)初只是在小亞，但是騎士王的盛名卻也是如雷貫耳。此時我應(yīng)該稱呼您一聲殿下還是帝國的罪人呢？”

　　康士但丁的身體猛然一顫。果然，一切還是逃避不了啊?？凳康〉哪樕细‖F(xiàn)出苦笑?！暗掠耐醣悴皇峭趿耍F(xiàn)在我是誰還重要嗎？”康士但丁的眼神第一次平和下來，反而透著一股王者的落寞。

　　“即使死去的王也還是王，從他選擇戴上王的冠冕，就注定了要擔(dān)負(fù)起王的重則?！必悹栂Ｋ估渚哪樕蠜]有一絲松動。

　　事實(shí)上他很好奇，這位曾盛名鼎盛的騎士之王為何在十年前做出那種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以至于帝國的興衰就此重新書寫。

　　“做一場交易吧！”貝爾希斯開口道，“不管你的過去如何，此時我都需要你的力量?！?p>　　“我想我?guī)筒涣四闶裁?，我只想平凡?dāng)一個機(jī)械師而已?！笨凳康u了搖頭斷然拒絕。他絕不會在愿意去觸碰那些來自地獄的造物，康士但丁明白那些詛咒最終會將貪婪的人類徹底吞噬。

　　“機(jī)械師？你開什么玩笑?！必悹栂Ｋ贡粴獾眯α似饋恚吧頌轵T士，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機(jī)械師都將圍繞在你的身旁，他們制造出鋼甲騎士只有在我們的手中才可以綻放出光耀。而你卻只想做一個機(jī)械師？！”貝爾希斯第一次覺得世界上會有如此滑稽的事情。而這句話卻是當(dāng)年所有騎士的領(lǐng)袖——那位騎士之王說出來的話。

　　而康士但丁卻沒有笑，只是淡然無事一般的回答道：“這只是我想選擇的生活?！?p>　　貝爾希斯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的康士但丁，“是什么讓一頭獅子在十年中變成了一頭綿羊，我從來不相信跌下御座的王者會有不想再爬回去的，而你卻真的讓我大開眼界?！?p>　　“無所謂，既然你無意成為一個王者我也不會強(qiáng)求，或許騎士王真的在十年前就徹底隕落了吧。”冷峻如他，也不由落寞地發(fā)出一聲嘆息。

　　“但是，你還是要抉擇，否則所有人都要死。”貝爾希斯森然地瞪視著康士但丁，咬牙道。“而我可以答應(yīng)你，事成之后可以讓你和那個孩子安全地離開這里?！?p>　　“你還有余地去拒絕嗎?”說到這兒，貝爾希斯看著康士但丁淡淡地說道。這不是嘲諷，而是事實(shí)。

　　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呢，巴希爾斯。康士但丁面含苦澀，默默攥緊拳頭，終于抬起了頭看向冷峻的男子道：

　　“好，我答應(yīng)你?！?p>　　昔日的騎士之王，此時的聲音卻如此蒼涼苦澀，再也不復(fù)當(dāng)年的慷慨激昂。這或許便是造化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