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逋逃

逋逃

風(fēng)暴眼里的龍眼 著

  • 現(xiàn)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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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11-07上架
  • 6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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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云

逋逃 風(fēng)暴眼里的龍眼 4635 2023-11-06 22:46:14

  碩大的雨云氤氳在三伏天過后的晴空里,虹吸著天地間僅有的一絲水汽,變幻出龍驎,蒼狗,牯牛,駑馬的形狀,引得地面上的人搭了涼蓬翹首觀望。從e市馳往j城方向的高速列車奔突著穿越橋隧,鉆出云霧,馳行于華中省份的腹地。如果真有行云布雨的龍王,從雨云上面望下去,列車真就像是一尾白色的蛟龍游走在大地上面。乘客望向窗外,好奇地發(fā)現(xiàn)變幻無窮的各色動物,一路伴隨著奔騰向東,漸漸落在了后面。列車風(fēng)馳電掣,也擺脫不掉它們一路跟隨。云朵不疾不徐,有的向著列車相反的方向奔騰而去,有的騰到遠處的山巒之巔,一路驅(qū)馳,一路驅(qū)馳,染了風(fēng)塵一般,從鑲白漸而銀灰再進而烏青,漸漸脫略了形骸,卻還沒有散架,只是濃稠地聚集著,黏到了一處,越集越多,越聚越廣,遮天蔽日,籠罩住整個天宇。大汗淋漓。起先窗戶玻璃上沾了幾滴汗雨點子。奮蹄咆哮,涕泗滂沱。雨鞭子在玻璃上抽打著,繼而黃豆粒般的雹子砸擊下來,直至它笨重的身軀凝滯成渾沌一塊。雨的障幔遮蔽了四野,像個暴飲的饕餮,把汲取天地的養(yǎng)分都嘔吐出來,還了回去。歷經(jīng)了一番昏天暗地,傾斜的雨絲漸漸垂直,經(jīng)了穿透云層的陽光一照,幻化成千萬道的紋繡金線,仿佛還要去那皎白的云彩上繡出鎏金邊兒。天地漸歸平靜。雨霽,光芒萬道。雨云卸掉了重負,幻化出朵朵白云,悠悠地飄在天際。一時云淡風(fēng)輕。

  列車上來去的售貨員擎著單支裝的玫瑰花托盤,和迎面的每位年輕男性對視,兜售著節(jié)日禮物。偶爾她們也會悄聲問單身的女乘客:買一支送給自已吧?大多數(shù)時候遇到的是羞怯地搖頭;也有膽大的,拿出手機來掃了碼,大方地接過花兒,斜著插在挎包的環(huán)扣內(nèi)。

  列車上的年輕人或坐或站,女生大多留著齊耳短發(fā),男生嘴唇上還蓄著毛茸茸的胡須。眼鏡片后面閃爍著光芒,芒子里充滿著對繽紛世界的向往。有的只是單純?yōu)樘与x了繁重的學(xué)業(yè)和小縣城的牢籠而興奮著,臉膛因為興奮勁兒被烘托得紅紅的。大城市還遠在天邊,而新生活的畫卷已然在心中鋪陳開來,出站口鋪著紅毯子,自已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踩上去了……

  在這些閃著光芒的面龐中間,隱現(xiàn)著一張凄惶的臉孔。售貨員偶爾經(jīng)過身邊,向她兜售時,她驚慌得像只和獵人迎面遭遇的小鹿,轉(zhuǎn)過臉去,卻挪不動腳步。當(dāng)有乘客起身,座位空了出來,她會踅過去坐上一會兒。大部分時間她游移在車頭和車尾的結(jié)合部,這里離洗手間和育嬰室更近一些。她的臉也會側(cè)望著車窗外面,幾分凌亂的秀發(fā)搭拉下來,遮蓋住面向走廊的半邊臉龐。年輕的人們因為雨過天晴,看見窗外潔白的云朵而驚呼的時候,她似乎渾然不覺,這霎那間白云蒼狗的變幻和她也沒有半分關(guān)系。對一個心事重重的人來說,外部世界是沒有什么值得驚奇的;這些或驚詭或奇譎或壯觀或美妙的景致,都是留給心中有景的人,——對于他們,表里對應(yīng),相映成趣,最能引起共鳴。而她并不在此列。

  她很是警覺:頭顱從不高昂,在乘警和列車員經(jīng)過身邊時保持低垂的姿勢。每當(dāng)列車長帶領(lǐng)著列車員出現(xiàn)在車頭,她都會及時避往洗手間或是育嬰室里面去。這時車廂內(nèi)會響起提示乘客出示車票和及時補票的聲音。約摸過了三五分鐘,響過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她知道自己又逃過了一劫。她開始考慮怎么樣終結(jié)這一趟即興的旅程了,——只是她還沒有想好此行的終點。這段行程對一般乘客來說,不過是又一趟平淡的旅行;而對于她,自從踏上這趟列車,卻是步步驚魂?;叵氪诵械钠瘘c,地面上那張普通的紅色火車票,到了她手中卻化做了蒙混過關(guān)的通行證?;煸跊坝康娜顺眱?nèi),揪緊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魚貫而行。人工檢票通道是那么人性化。年輕的檢票員眼前是目不暇接的紅色。她也揚了揚手里那張紅色車票,像一尾溯流而上躍過龍門的鯉魚,她通過了!這宣告她正式進入到一段旅程的起點。狂喜轉(zhuǎn)瞬即逝,她明白需要抑制住狂野的心跳,不要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她坐到了遠離餐車的某一節(jié)車廂的某一個座位上。在下一站,有人禮貌地走過來向她出示了自已的藍色車票。她只好起身,走到兩節(jié)車廂的結(jié)合部,這里視野開闊,是一個方便進退的所在。

  同樣站在走道內(nèi)的一位男士,一直關(guān)注著她,——她的側(cè)影給了這位男士絕佳的觀察角度。又過了兩站,他走上來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肩。她驚惶地回轉(zhuǎn)身,望向這個驚擾到她的男子;對方臉上露出訓(xùn)練有素的微笑,告訴了她自己的名字,并提議雙方加一下聯(lián)系方式。列車長適時地在車頭出現(xiàn)了,算是給她解了圍,讓她有了即刻逃離這樣一場尷尬交流的借口,——她閃身進了洗手間,從里面擰轉(zhuǎn)旋鈕。從外面看,門把手上顯示出兩個紅色的字:有人。列車長和兩位乘務(wù)員提醒大家出示車票,接下來分片核查,大家頭頂上浮起一片片或藍或紅的票面。一名乘務(wù)員來到男子面前,查驗過后,詢問廁所內(nèi)是不是有人。男子告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們一起買的站票。——不好意思,她吃壞了肚子!”他適時補充了這么一句,臉上依舊浮現(xiàn)著訓(xùn)練有素的微笑。一行人走向下一節(jié)車廂。男子輕叩著洗手間的門板,提醒里面的人可以出來了。當(dāng)她驚魂甫定,重新站立在他的面前,他自信滿滿地重復(fù)了剛才的提議。她幾乎不假思索,答復(fù)他:“報歉,我沒有手機?!睂σ粋€剛剛給自己做了完美掩護的善良人,這么不費腦筋赤裸裸地拒絕,不啻于恩將仇報,并且還是給了恩人一記響亮的耳光。他石化了一般,訓(xùn)練有素的微笑尷尬地僵持了片刻,隨后變得僵硬。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他幾乎是悻悻地扭轉(zhuǎn)身,朝著后面一節(jié)車廂走去。不遠處的兩個年輕人,站在走廊的另一側(cè),全程見證了這一幕。異樣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著,既有對這種連續(xù)欺騙行為的不屑,又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還有想要抱打不平的正義感作祟。老于世故,是成年人的特長;急公好義,則是年輕人的優(yōu)勢。一個俯在另一個的耳畔嘀咕了一句:“逃票?”

  旁邊的小胖墩腦洞大開,神秘兮兮踮起腳尖,湊在對方脖梗邊悄聲說出自己的猜測:“不會是逃犯吧?——通緝犯!”同時做出一個嚇唬人的手勢,隨后豎起食指來放在嘴唇邊?!澳挠型ň兎竿疖嚿厦驺@的呢?再說,哪里像……不會,頂多也就一逃票的!”高挑個發(fā)髻哥顯然不同意小胖墩的判斷,分析下來,語氣也堅決得多了。

  大帽沿乘警從車廂的另一頭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返回到車頭去。洗手間被占用了,她避進了育嬰室。當(dāng)乘警走近身前,小胖墩試探著伸出食指,指了指育嬰室的移門,同時給對方遞了一個眼色,就像諜戰(zhàn)片里接頭時打的暗語。乘警點了下頭,似乎渾然無覺,徑直走了過去。不多會兒左臂配戴綠色紋章的乘務(wù)長從乘警過去的方向巡查過來。兩只手指頭不約而同地指向了育嬰室。乘務(wù)長會意,嘗試著敲了敲門板,禮貌詢問里面的人需不需要幫助。任由外面怎么敲擊,門都一直緊閉,里面連一絲響動也無。年輕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情節(jié)的發(fā)展正朝向他們預(yù)料的方向演進。

  乘務(wù)長舉起步話機,請求了緊急支援。大帽沿和白大褂組成的救援人員響應(yīng)迅速,后面還跟著兩名乘務(wù)員。

  門從外面被打開了,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只蜷縮在育嬰室角落里的小動物,渾身觳觫發(fā)抖。在眾人合力幫助下,逃票女以緊急救護的名義被請了出來。她的頭發(fā)披散開,遮擋住了面目,眼神慌亂迷離。當(dāng)她看見白大褂時,她的手臂抖動得更加劇烈。在邁出育嬰室移門的那一瞬間,她的手指扒拉住門框,反抗著大家的“攙扶”。這樣大家又僵持了一刻鐘。兩節(jié)車廂里的乘客紛紛站起身,朝著過道上探出腦袋來觀望。望著逃票女倉皇的神色,小胖墩咬著自己的手指頭,似乎不忍,又有些后悔。喇叭里已經(jīng)播報了即將抵達j城的信息。任憑她怎么反抗,終究無濟于事,在列車到站后,被強制帶離了這趟列車。她的行程戛然而止,留下看熱鬧的人滿含著懸念未解開的悵然,隔著車窗玻璃,目送她的背影去遠?!拔艺f吧?”發(fā)髻哥不無得意地反問小胖墩。后者哭喪著臉,像是闖下大禍一般,表情痛苦,似乎良心正倍受著煎熬。

  又一批乘客上了車來,加入到同行的行列。像一杯濃烈的雞尾酒,又兌入了各種口味的酒水,最初的味道被漸次沖淡,而有了全新的趣味。不出一站的路程,同行的人們便放下了剛才的好奇心,又沉浸在新的話題、思緒、音樂或劇情里面了。

  j城地處華中腹地,放在古代也是郵傳驛馬歇腳的要沖,近代以來更是商埠繁華,像磁石一樣吸附著四面八方的財貨,那些通衢大道就像是一條條的磁力線,輻射八荒。交通格局既經(jīng)奠定,j城成了南來北往,西運東輸繞不開的通衢要道。如果把這趟列車的起始站和終到站對折,然后拎起來,那j城恰好就位于線段的中間點上。她被請下列車后,隨即被j站地勤人員帶到了隔離室內(nèi)。這隔離室是位于出站口補票窗口旁邊的一個獨立小房間。在月臺上面乘警已經(jīng)詢問過她的姓名。她還出示了自己的臨時身份證,那是一張注明了個人身份信息的登記表。隔離室內(nèi)陳設(shè)簡單,一桌一椅是全部的陳設(shè)。她坐到長條椅上,牢牢抓住條椅面上的橫條木,似乎生怕一松手,就會有人過來把她押解走似的。眼下她除了一身衣裳,別無長物。一個身無長物的人,對著這幾乎空蕩蕩的隔離室,卻生出了一絲奇妙的親近感來:一切似曾相似,而這一刻,沒有人來打攪她的獨處。沒過多久,一名身著制服的鐵道職工走了進來,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詢問:

  “姓名?”

  “曉玥。”

  “我問你的真實姓名!”

  “真實姓名?哦,身份證上寫的是曾若水?!?p>  對方眼神異樣,盯著她瞧了會兒,接下來緩和了語氣,詢問她的戶籍地。

  “e市。”

  “有身份證嗎?——好,拿出來?!?p>  曉玥再次掏出那張幾乎被汗?jié)n浸透有些皺巴的臨時身份證,遞到她手里。她在起點站申請了這份臨時身份證件,憑著一張撿來的火車票,混在學(xué)生中間,踏上了這趟東去的列車。——現(xiàn)在它早已經(jīng)馳遠了。對方又簡單詢問了幾個和身份信息、居住地相關(guān)的問題。她的臨時身份證被收走。半個小時后,一位戴大帽沿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向她重申了需要補交此次行程的票款,并繳納逃票罰金,她就可以離開。曉玥兩手抓住椅面的橫條,答非所問:“我餓,我好餓?!碑?dāng)然她后來得到的答覆同樣也是答非所問——先補繳票款。隔離室空間狹小,沒有安裝空調(diào)。她漸漸感覺到頭暈?zāi)X脹,整個人橫躺在條椅上面,桐油漆過的椅面稍稍透出一絲涼意來;不多會兒,便像是韓國烤肉的鍋面上涂抹了小麻油,火辣辣地貼住了后背上的汗衫,汗衫又緊貼在了后脊梁上邊。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一名肩扛一顆星的鐵道警察再次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塊面包,一盒酸奶,隨手?jǐn)R在了桌面上。她沒有改變姿勢,機械地重復(fù)著剛才那句話。警察倚靠著窗臺,觀察了一會兒,告訴她:“餓了就吃吧。”她幾乎是從椅面上彈了起來,搶過面包,兩手捧著食物狼吞虎咽起來。警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吃,好意提醒她慢一點,還有酸奶。

  過了會兒,警察隨口問道:“在j城有什么親戚嗎?”曉玥用舌頭舔著沾在嘴角上的乳酪,和上唇邊上沾著的面包屑,警覺地瞟了對方一眼,再次陷入了沉默。像只進食完的海蜇,回復(fù)到靜止不動的原狀。警察極有耐性,等了一支煙的工夫,仍舊慢條斯理地告訴她:“下一頓可能要到明天這個時候。——好好想想?!彼袷窃陉愂鲆患_鑿發(fā)生過的事情。

  東邊墻壁上投射著太陽光芒萬丈的余焰。臨近申末,雖然已過了三伏天氣,仍是秋老虎大張余威的時節(jié)。熱而沉悶的空氣給人一種壓迫感,她有些眩暈。警察叫人送來霍香正氣丸。她拒絕服用,但也放棄了“抵抗”,說出了一個名字。

  太陽行將落山的時候,一位中年女性跟隨在工作人員身后,向隔離室走來。對方神色張惶,同時竭力維持著優(yōu)雅的氣度。對方還沒有進門,已經(jīng)在外面焦急地喚著她的乳名“若兒”。房門開處,婦人搶上前來一把將她抱在懷里,淚眼婆娑。曉玥初見來人,有些慌亂,看見對方不住地流淚,低聲叫了一聲“姑姑”。工作人員交還了臨時身份證。曉玥姑姑已經(jīng)補交了火車票款和罰金,一刻也不愿停留,抓住侄女的手走出了隔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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