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府學(xué)離孫府只有一街之隔,但孫家的三少爺孫瓚卻一向只去住在天封寺對面的方學(xué)究家中念書。通常只上半日的課,午后便立即還家,最近倒是偶爾會留的晚一些,為的是準(zhǔn)備兩個月后的秋闈。
這剛到午時,二奶奶薛氏,就已經(jīng)在院門口候著兒子了。
孫瓚前腳剛邁進(jìn)院子,她便立即迎了上去,從身后的關(guān)嬤嬤手中接過一早準(zhǔn)備好的綠豆糖水遞了過去。
孫瓚今日穿了一件石青色云鶴暗紋圓領(lǐng)袍,稱得原本白玉般的面龐更加精神,再加他本身性子就冷淡,此刻看著倒像極了一塊冷峻的寒石。
待緩步進(jìn)院后,他不慌不忙見了禮,道了一聲:“母親。”
“可回來了,沒熱著你罷?快喝口糖水解暑?!毖κ享樖志蜑樗梁?,“廚房煮了新鮮的雪菜黃魚,掐著點(diǎn)送過來,如今還是熱的?!?p> 孫瓚只接過碗,卻也不急著喝,只淡淡地道:“兒子在先生家中用過了。如今天熱,母親實(shí)在不必天天在此處等兒子?!苯又艑⑼胫械奶撬伙嫸M。
“兒子還要念書,便先回書房了?!闭f罷,也不等薛氏再說兩句,準(zhǔn)備再鞠一躬就轉(zhuǎn)身要走,可時另一邊卻來了人。
只見老太太房里的嬤嬤領(lǐng)著兩個年輕的丫鬟緩步走上前頭,恭順地向著兩位主子行了個禮,道:“二奶奶,三少爺,這是老太太安排過來伺候的新人——原先姨太太屋里的雪客,還有膳房調(diào)過來的涂香。”
雪客和涂香跟著行禮,齊齊道:“見過二奶奶,三少爺?!?p> 薛氏皺了皺眉。
她將眼前這兩個估摸著有十六七歲的小丫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里是怎么看怎么不滿意。
要她說來,孫瓚如今十五,倒是十一二歲的丫頭最好,年歲小好調(diào)教,也不至于動什么歪心思。
也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送來的丫鬟偏就往好看了挑,特別是這個叫涂香的,桃花眼......柳葉眉......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這不是存心想給她添堵嘛。
她打眼看了下自家兒子,發(fā)現(xiàn)孫瓚根本也并不在意那兩個丫頭之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至此,薛氏才拿出一兩銀子,塞給了這位領(lǐng)人過來的嬤嬤:“麻煩老太太和嬤嬤了,這人我就領(lǐng)了,回頭還麻煩您替我謝過兩位太太?!?p> 這樣一來,差事方才算了了。
這邊的兩人,方才頂著大太陽走過來,又這里站了好一會兒,眼下額頭上都是汗。至于雪客,被太陽幾乎曬得睜不開眼來。
雪客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那薛氏長得一副圓潤相貌,倒是與她印象中刻薄的樣子不大相近,只是一看到對方,她就不由地想起前些日子抬出來的那個血淋淋的丫鬟,復(fù)而慌忙低下了頭。
薛氏又和自家兒子言語了兩句。
她始終默默低著頭,但也不影響她將薛氏的心理活動一字不落地聽了去,心中頗感無語。
這母子要是放在現(xiàn)代,可真是活脫脫典型的媽寶男和寶媽啊!
那情況估計要比她原本想象得還要糟糕,還有這個涂香,還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沒干就已經(jīng)被人家當(dāng)成眼中釘了。
但此刻要是后悔,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現(xiàn)在只能希望錦鯉保佑,保佑她能被安排得離這個招惹是非的三少爺遠(yuǎn)點(diǎn),還是越遠(yuǎn)越好!
薛氏清了清嗓子,復(fù)又對著二人道:“你,涂香是吧......這名字我就不喜歡,你就跟著關(guān)嬤嬤,在院子里做些灑掃的活吧......剩下的這個......”
說到這里,雪客聽見了她的心聲——「這個看著還算老實(shí)。」
緊接著薛氏就大手一揮:“那你便跟著去三少爺跟前服侍吧?!?p> 雪客瞬間倒吸一口冷氣,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她下意識抬起頭,一不小心撞上了三少爺孫瓚看過來的眼神,那雙眸子,就像是一泉陰沉又凌冽的深潭,深不見底。
但下一秒,她即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這是她剛剛一直隱隱覺得不對勁,但又始終說不上來是什么的。
但此刻她意識到了——這個三少爺?shù)男穆暋?p> 她居然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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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府的東府和西府之間隔著一條河,從當(dāng)中穿過,二房在河?xùn)|側(cè),右側(cè)緊鄰鑒橋廟,北至府學(xué),南邊則有孫傳坊、林公祠等。
孫瓚的書房背側(cè)正好挨著這條河,河堤邊栽種著一排金桂樹,如今已經(jīng)開始化芽,約莫再過兩個月,整個書房便都是桂花的甜香了。
只是孫瓚一向沒注意過這些。
他總是專心念著書,從不曾被旁的什么分了神去。
不過唯獨(dú)今日這情況有些例外。
尋常也不是沒有丫鬟在他的書房中伺候,一般也就是做些收拾書卷,天熱扇風(fēng),天冷點(diǎn)爐的工作。別的,就算是研磨,一般也是他自己親自來的,從不假手旁人。
或許正是因?yàn)檫@樣,那些丫鬟們總是忍不住主動上前跟他搭兩句話,或者主動找些事情做,一來二去,傳到薛氏耳朵里,往往又要多加揣測,再狠狠鬧一頓才罷休,便是薛二爺在府中,也拿自家夫人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因此孫瓚只能想盡辦法和身邊的丫鬟疏遠(yuǎn)一些,可是往往效果微乎其微。
但今日來的這個丫鬟倒是有所不同。
孫瓚想到這里,正在宣紙上寫字的筆頓了頓,暗自抬眼瞧了一下書房一角正歪在凳子上,連連打哈欠的雪客。
他前段時間倒是常常在祖母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大概是她如何聰慧勤快,如何如何善解人意,又如何如何會哄她老人家開心......可看眼下這情況......
直到看到這雪客瞌睡到一頭栽在桌子上都絲毫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孫瓚瞬間呆住了。
穿堂的河風(fēng)將半開的窗戶拍得框框作響,少女困倦眼皮緊閉。孫瓚執(zhí)筆在原地尋思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默默放下筆,走過去掩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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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跟我走,同太太說清楚去!”
雪客一直到了晚間換值后,才回去房里收拾行李。
她猜的沒錯,一得知干女兒要去二房當(dāng)值的商嬤嬤,拋下手上的事情便立即回了屋。正好看到在收拾東西的雪客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當(dāng)下就要往太太那里去。
“娘,這事兒已經(jīng)定下了,二奶奶那里我都去過了,現(xiàn)在再去找老太太,就改叫兩邊的主子都不高興了?!毖┛驼驹谠夭粍印?p> 商嬤嬤拉不動她,只得回來坐在桌邊一聲不吭,光是嘆氣。
趕上她的親生兒子何承祥正好從四爺跟前當(dāng)完差回來,
他做的是力氣活,出了一身臭汗,進(jìn)來后隨意抹了一把臉,聽見二人的對話后,眼珠子一轉(zhuǎn),旋即上手將雪客一把拽到自己身后:“娘,妹子要去你就讓她去。”
接著笑道:“妹子你放心,這都是小事,有什么的哥就去四爺面前說一聲就好。”說罷還親昵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雪客立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陣惡寒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