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太過安靜,靜得可以清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心房的血液慢慢流回心室,如此這般的輪回……
“靖麟,你到底怎么了?”我把人放在躺椅上,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燙,又捏了捏她的手指——沒有反應,而且她呼吸均勻,皺著的眉頭也放松了下來,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般。
就在我一頭霧水,糾結(jié)著要不要去醫(yī)院之際,袖中的引魂鈴突然發(fā)出一道柔和的銀光。那光芒仿佛會流動一般,將躺椅上的人兒包裹了起來。
我松了一口氣,暫時放下心來。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閑人”,這丫頭每次不請自來,就會添亂。我立刻拉下臉,轉(zhuǎn)頭瞪了她一眼:“你又巴巴的跟來作甚,你會看?。俊?p> “這個,我……真不會……”小瑩尷尬地搖了搖頭,誠惶誠恐地看著我。
“算了,不和你一小丫頭片子計較,”我嘆了一口氣道,“正好,你幫我好好看著你蘇姐姐,我去請個會看病的來。”我剛準備起身去找青昱,門外又出現(xiàn)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璃鳶,”我忍不住勾唇一笑,“來得正好!”不愧是靖麟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將,麒麟神山當仁不讓的女戰(zhàn)士。她可比瑩龍族那一無是處的丫頭片子強太多了!
而且,好巧不巧,我要找的人跟著她一起來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稀客呀,許久不見,山主近來可好?”我看著一身青衣的公子,忍不住感慨。我這雙眼睛,全靠青昱精湛的醫(yī)術(shù),才得以重見光明,我心里一直是感激他的。
“馬馬虎虎,還算過得去!”青昱瞟了一眼我的短發(fā)和風衣,“星君這個樣子,還挺不習慣?!?p> 也是,來的都是“老熟人”,我揮手布下結(jié)界,又變回了一身白衣廣袖的樣子。
“嗯,還是這樣看著順眼!”青昱莞爾一笑,狹長的狐眼里多了一絲戲謔,點著頭又道,“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你還是先來看看病人吧。”我把兩人請進店里,招呼小瑩去泡茶。
吾與春風皆過客,君攜秋水攬星河。
三星在天客在遠,紅豆拋盡相思折。
且以弱水許山盟,山高水遠千千褶。
憐少歡薄別夢淺,誰立紅樓演離歌?
突然想起來,《紅樓夢》里林黛玉沒嘗出梅花上的雪水這段有何深意?
妙玉諷刺黛玉連梅花上的雪水都吃不出來,意思無非就是——我這是好東西,你品不出來是你的問題。那么問題來了。首先,你得證明這個“梅花上的雪水”真的是個泡茶的好東西,才能證明妙玉說的是對的吧?
那這個“梅花上的雪水”是泡茶的好東西嗎?
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恫杞?jīng)》,陸羽,唐
雪水第二十,用雪不可太冷——《煎茶水記》,唐,張又新
水以清輕甘潔為美。輕甘乃水之自然,獨為難得。古人品水,雖曰中泠惠山為上,然人相去之遠近,似不常得。但當取山泉之清潔者。其次,則井水之常汲者為可用。若江河之水,則魚鱉之腥,泥濘之污,雖輕甘無取?!洞笥^茶論》,宋,宋徽宗。
山水為上,江水次之、井水又次之。——《煎茶七類》,明,徐渭
從古到今,公認煎茶就是泉水第一。其它水都不配和泉水相提并論,除非你實在找不到好泉水。
妙玉的說法是完完全全和正統(tǒng)茶道在唱反調(diào)。
這里說個細節(jié),那就是對妙玉泡出來的茶,只有一個人給了正面描寫,是誰呢?
賈寶玉。
妙玉執(zhí)壺,只向海內(nèi)斟了約有一杯。寶玉細細吃了,果覺輕淳無比,賞贊不絕。
除了寶玉,同樣吃了茶的賈母、寶釵、黛玉居然都沒有正面描寫。一個字都沒寫她們的正面反應。
賈寶玉的反應,那能信嗎?
一個平時親近不得的美少女放下矜持,又笑又親自給他斟茶,就是馬尿?qū)氂穸寄芎瘸鲇襻勎秮砗冒?p> 來,再看黛玉那句: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覺不覺得就很微妙?
賈府這群小姐之間是很喜歡商業(yè)互吹的,詳情請看每次詩會。后面黛玉湘云聯(lián)詩,妙玉心情好幫她們續(xù)了半首,她們兩也是吹妙玉吹到天上去了。那么,這里黛玉寶釵的沉默就顯得如此特別。
不止水,茶具挑選上妙玉這段也很微妙。
妙玉給寶釵黛玉用的喝茶茶具是“斝”,這東西,你要是去百度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它一般是銅鑄的酒器。
茶具,茶銚、茶瓶,磁砂為上,銅錫次之。妙玉拿出來的茶具卻是銅的,但。就算不是銅的,也絕對不是瓷器,因為文里明確說了那兩只茶具上鐫了字,瓷茶杯肯定不會有人這么干。
除了材質(zhì),還有顏色。
不說特地拿出來待客的,妙玉自己日常用的茶具是綠玉斗,首先,這東西是綠的。
但古人正統(tǒng)茶具審美是什么?
欲試茶色黃白,豈容青花亂之?注酒亦然。惟純白色器皿為最上乘品,余皆不取。
其青白盞,斗試家自不用。
綠色的茶盞會影響觀賞茶色,大多數(shù)人是不用的。但妙玉日常用的卻是綠色的茶盞。
再來就是泡茶流程。從文里看,妙玉應該是第一道水就泡了茶,給寶黛釵三人喝了。
妙玉自向風爐上煽滾了水,另泡了一壺茶。寶玉便輕輕走進來,笑道:“你們吃體己茶呢!”二人都笑道:“你又趕了來撤茶吃!這里并沒你吃的?!泵钣駝傄ト”?。
一句話的功夫,剛燒開的水,直接沖的茶。親,你不熁盞嗎???
錯誤的泡茶方法,錯誤的茶具,錯誤的水……這泡出來的茶什么味兒我都不敢想。
你當然可以認為就像妙玉說的,黛玉是大俗人品不出高潔的梅花雪水。
但我也可以認為,黛玉寶釵是被難喝驚到了,又不好意思當面吐槽,只能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吹,實在是吹不動!
黛玉這個人形吐槽機想到剛才賈母的反應——賈母便吃了半盞,笑著遞與劉姥姥。此時她心里可能在想:難怪老太太喝了兩口就給別人了,這什么玩意兒??!。
“這也是雨水?”
“剛才老太太也喝的這鬼玩意兒?”
在妙玉發(fā)表自己的高見后,二女一言不發(fā),只有一句“寶釵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過茶,便約著黛玉走出來?!?。翻譯一下,寶釵表示我和妙玉無話可說。
為什么寶釵這種社交達人這會兒都啞火了?
換成你,要是有個人在你面前裝逼,你還很清楚她裝的逼是錯的,你大概也是這種反應。吐槽不禮貌,戳穿更是沒必要,但去附和她,不好意思做不到,你又不是我祖宗。除了微笑不說話趕緊跑,還能有什么反應呢?
妙玉的判詞怎么寫的?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妙玉欲出世,但她從來心就不在空門,她是被逼著遁入空門。后文她給黛玉湘云續(xù)詩,自我認知根本不是什么出世人,直接就是我們閨閣女子。
就像對茶道。你說妙玉花了心思沒有?花了啊。古董拿來當茶盞,費勁收集舊年雨水梅花上的積雪。但她用心了沒上心,她泡茶這一節(jié),乍一看花里胡啥,什么蘇東坡用過的茶具什么梅花上的雪水,風雅的很,唬人的很,其實定睛一看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從她泡茶的細節(jié)就能看出她根本不懂茶藝,她對茶藝也沒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好。
妙玉嫌劉姥姥用過的杯子臟,但從她的判詞來看,她這個出家人活的遠不如鄉(xiāng)下劉姥姥清醒。
《增廣賢文》里說:誰人背后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
每個人一生都會面臨很多非議。
去反駁,去辯解,去爭論,只會讓自己內(nèi)耗不已,事情也會越描越黑。
不回應,不搭理,不解釋,外界的言論再盛,也影響不了你的生活。
作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蔡瀾,也受過諸多非議。
當年拍電影,有人譏諷他“三腳貓功夫”;后來做美食節(jié)目,又有人說他“濫竽充數(shù)”。
對于這些非議,蔡瀾始終都是入耳不入心。
別人說別人的,他則繼續(xù)忙著寫書、旅游,去各地品嘗美食,活得瀟灑而隨性。
后來有網(wǎng)友問他,如何看待別人的負面評論?
蔡瀾只回了四個字——不理沒事。
其實,褒也罷,貶也罷,過眼云煙一剎那。
若為了這一剎那的爭議,而耗費盡唇舌去辯、去解釋,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黃永玉早些年也一直被一個叫范曾的畫家詆毀。
那人說黃永玉的畫“崇洋媚外”,嘲諷黃永玉是一個二三流的畫家。
還在自己的畫中,把黃永玉丑化成一條狗,被洋人牽在手里。
可黃永玉對這些事情從未回應過,他照舊畫畫、讀書,看山看水,仿佛從沒聽過這些刺耳的聲音。
漸漸的,這些言論就自己消散了,而世人對黃永玉的喜愛卻依舊沒有減少半分。
南懷瑾先生曾說:“人生在世,被人批評沒有什么不得了。如果對別人的談論過分認真,那一天也活不下去?!痹谶@世間,任何一個人,都可能被誤解;任何一個決定,都可能遭到質(zhì)疑。
與其置身是非之中,被別人的非議左右言行,不如任由他人評說,自己走好自己的路。
不辨是非,方得大自在。
當你不爭不辯時,你周邊的嘈雜之聲都會遠去,你便能不被世俗所擾,真正活得悠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