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還沒有回來……”青君意要問無憂,是不是知道什么。
無憂抓了抓青君的手,又扭頭看向宮門內:“五郎好像要逼陛下,下令開棺驗尸?!?p> “五郎不是有勇無謀的人……”
“先太子在他心里的分量無法揣摩。”無憂將碎發(fā)攏到耳后,向青君解釋:“或許五郎真的很在乎,是誰害了他兄長?!?p> 青君點了點頭,幫無憂整了整被風吹亂的衣邊,道:“見了陛下,你可知要說什么?”
無憂點點頭:“青君放心,小悠明白?!?p> “不要任由五郎胡來,讓他認錯回來……”
無憂又點點頭,然后走到門下又回身來,問青君有沒有看到什么。
往日都是五郎這樣問她。
青君搖了搖頭。
她看到了,看到了空洞的尸體,看到了火光,泥土,陵墓??伤辉缸屒赜拊俪顪Y里走,那墓穴深不見光,就如同這個漩渦。
調查這件事,只會讓秦愚本處在的中央地帶陷入泥潭,害死太子的無外乎是長公主或是其他皇子,無論是和秦躍還是其他皇子挑明了對抗,都會讓他遭到敵視。
皇帝只會和自己的孩子站在一起,縱然他愿意懲罰自己的孩子,若不是到了絕境,這個龍椅他不會再還給自己的侄子。
今日青君會守在這里,便是不敢肯定皇帝會不會一怒之下,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而暗殺了秦愚。
無憂走上了文淵殿,兩側的宮人跪下朝她叩頭,她則路過這些頭顱,跨進了文淵殿。
文淵殿內空蕩無人,只有中央的龍案下,跪著一個人。
不同于在冬地,祈求穆蘇湖那樣頹靡,秦愚跪的筆直又堅挺,哪怕是對著空無一人的龍椅,沒有人看得見他的努力,只有此刻走來的無憂。
秦愚只見到墨硯從殿后走來,他恭敬的朝秦玉身后鞠了一下,道:“陛下此刻還在處理政事,不便見王妃。”
聽到墨硯的話,秦愚才猛然回頭,這時無憂就已經走到了秦愚身側,她委身禮了一禮,道:“那麻煩大監(jiān)通報一聲,臣妻再次等候?!?p> “是。”墨硯匿去,無憂則跪在了秦愚身邊。
“你怎么也跪這,這太涼了……”秦愚皺著眉要拉無憂站起來,無憂卻反手抓住了秦愚的臂彎:“五郎能跪,我為什么不能?”
“我是在求陛下開棺……”
“我也是求陛下開棺。”無憂笑了笑,又說:“五郎既然一定要做這件事,我必然要出一份力。青君也會明白的,剛剛在宮外就見到她,我和她也說了,我知道我應該怎么說?!?p> “什么怎么說?”秦愚有些不解,而此刻皇帝已經步入正殿,無憂連扭過身,合手磕頭。
皇帝到龍椅正座,抬手要無憂起身,可無憂卻低了低頭,道:“陛下,按照大津的規(guī)矩,妻以夫綱,臣妻之夫君仍不起身,臣妻起身不合規(guī)矩。”
皇帝笑了笑,說準許二人都起身。
“無憂跑來救了五郎,便回去吧,不要執(zhí)迷不悟了?!被实壅f完話,就要站起來離開,卻被無憂接住話:“回陛下,臣妻以為,執(zhí)迷不悟的并非是我們。”
“小悠……”秦愚示意無憂不要說話,可無憂卻沒有要順從他的意思。
“無憂此話何意?”
“廢寢忘食緣木求魚者是執(zhí)迷不悟,為得明月而水中望月者亦然是執(zhí)迷不悟?!睙o憂低了低眼眸,繼續(xù)說:“鏡花水月皆是泡影,泡影所堆砌的瓊樓玉宇不足以承載重量,看似美不勝收,卻隨風而倒隨雨而化,那無法承載的泡影破碎時往往帶來的后果,又是不可估量的?!?p> “泡影,會帶來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皇帝瞇了瞇眼睛,問無憂。
“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到北鄉(xiāng)調水的于念于刺史的死因?”
“知道,一群刁民將他毆打致死,于老是大津清廉忠臣,卻死于被他庇佑的百姓之手,實在令人寒心?!?p> “那陛下可知他們?yōu)楹魏τ诶??”無憂問完話,見皇帝不作聲,便接著往下說:“因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每一次承諾的調水帶來的效果都是曇花一現,他們每次失望,便都是泡影破碎一次,如此一來,他們多疑又不信任他人,最后將自己的怒火發(fā)泄在了無辜的人身上。這就是不可估量的后果,他們打死了一個人,可這個人,卻是陛下心里大津無比重要的臣子?!?p> “按無憂所說,這的確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那既然如此,陛下以為,那薄如蟬翼的遮蓋,又能蒙蔽百姓多久呢?”
皇帝冷笑了一聲,言:“原來無憂也是一位說客。”
“陛下,想必五郎也和您說了,百姓想要的從不是一份含糊其辭的詔書,而是真相,公道,若大津太子都沒有公道,他們下賤草民又該如何相信自己生存于大津,能獲得什么公道?到那時,民心惶惶天下又如何安定?”無憂說著話,又一次跪了下來,伏在地上:“陛下英明神武,天子則是王朝的公道!天子一言九鼎,唯有陛下來撥亂反正,黎民百姓才能更加信任我大津天子,乃是真正的公道!”
無憂話畢,秦愚再次跪在地上,他拱手拜倒:“求陛下準許刑部與大理寺聯合查辦先太子薨斃之因,即刻前往皇陵開棺驗尸!”
文淵殿內無比靜謐,坐在那高位上的皇帝卻一言不發(fā)的看著下面跪著伏身的二人。
過了一會兒,皇帝才開口說話:“朕做百姓的公道,就要將刀鋒朝向朕的孩子嗎?”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松口問:“你們何時能生個孩子?。俊?p> 秦愚和無憂抬了抬頭,最后秦愚回話:“臣會與內人努力,讓陛下早日抱上侄孫?!?p> “甚好?!被实埸c了點頭,便要墨硯擬旨,看墨硯遲遲未動,他又開口:“若真是孩子做錯了,朕又該如何呢?”
不爭氣的孩子會做了錯事又東窗事發(fā),他是皇帝,奪嫡的你死我活他再清楚不過,如今刀已經懸在了某個孩子的頭頂,與其執(zhí)迷不悟的護住他,倒不如換個選擇。
皇帝看著扶秦愚站身的無憂,道:“朕日思夜想,覺先太子之薨仍有頗多異常,準桓王同刑部侍郎魏子康、大理寺少卿文堯協同查辦此事,查辦期間事可先行后報,準開皇陵驗查,定將此事水落石出?!?p> 秦愚沒有想到,無憂的到來,竟然可以說動皇帝。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一日都沒有結果,無憂卻能讓皇帝松口。
“陛下這么想讓我們生孩子……”無憂扶著秦愚走在宮道上,不疾不徐的說:“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
“我會保護你們的。”
“我知道?!睙o憂看著秦愚:“但是,他可是皇帝?!?p> “我是你丈夫?!?p> 無憂看秦愚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便知道或許有些隱衷,她并不清楚苦海女生下孩子會不會遺傳自己的神力,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生下和世人的孩子,卻明白皇帝不僅想要她苦海女,還想要她的孩子。
秦愚上了馬,就要去皇陵,無憂勸他先休息休息,秦愚搖了搖頭,攥緊手里的圣旨,他叮囑青君照顧好無憂后,就帶著牧昀策馬而去了。
留在原地的無憂回頭看向青君,青君已經轉身進了她的馬車。
她應該也知道,沒有人能改變未來,她一個小小魅使,又能左右什么呢?
而無憂卻又不會知道青君在失落什么,她想必也以為青君會支持秦愚的決定,也就沒有猜想到青君之意,是阻止秦愚繼續(xù)追查此事。
“王妃……”
鳴云喚了一聲無憂,無憂才恍過神,她看了一眼鳴云,沒有說話,而是掀開窗帷,看了看,叫停了馬車,下車來到青君的馬車下,抬頭問青君。
“我還是下車和小悠說吧?!?p> “不礙事,就想問問青君,知不知道于老的家眷在何處居住,我想代五郎去拜訪下?!?p> 青君愣了一愣,倒沒想到無憂會想到這樣周全的一步,便告知了無憂具體位置,最后無憂的馬車就調轉了方向,朝東市去了。
她采買夠了禮品,又去往于家府邸,這并不是一處大宅院,位置還比較偏僻,找了許久才找到,就是在上京長大的鳴云也不太清楚。
無憂站在門前躊躇了半天,候在她身后的鳴云卻也不知道她在猶豫什么,一直到無憂叩響了門。
府里的內知走出來行禮,看了看大包小包來的無憂,恭敬的答:“娘子來的不巧,家里阿郎剛剛帶著夫人孩子回老家探親了,家中突逢變故,老阿郎去世,要給老家的親人通告一聲,阿郎孝敬,要給老父親在家鄉(xiāng)立一個衣冠冢,算是落葉歸根?!?p> 無憂聽內知這樣說,也就沒有再進屋,只將帶的禮品放下后,便要離開。
她沒有回答內知自己是哪家的娘子夫人,她并不想讓人知道她是桓王妃,反倒是徒增壓力。
倘若她還是那個無身無份的無憂,或許還能稱名道姓,期待再會。
“王妃為何想起去探望于老的家人?”鳴云跟著無憂,走在東市的街道上,雖不知道無憂在想些什么,但她看得出無憂滿腹的心事。
無憂和鳴云認識、伺候過的主子都不同,她凡事都有些掛臉,卻又不是什么話都說的人,只是有什么契機說什么話。
“總覺得我想為他們做些什么,否則于心不安?!?p> “王妃心腸真的好?!?p> “很多人都知道我是誰,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既然要做個普通人,那就該用自己的雙手做事。”無憂講完,一抬頭,終于到了家像樣的大墨文坊。
鳴云這才明白無憂是在找什么,她可能是想更多的了解李蓮臺吧?蘇蘭的事她還放在心上,如今無憂幫不了秦愚太多,便要做好其他的事。
店里的東家看見無憂的一身打扮,就知道是個貴客,殷勤的上來詢問,卻一下被問的張口結舌。
“蓮臺……蓮臺先生?”
“怎么了?”
“這……娘子說笑了,蓮臺先生的畫,只能去南山坡上求,他如今耄耋之年,根本下不了山,且作畫極少,如何幫您作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