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乃天降異象,恐是蒼生之一大變數(shù),切記引入正途。”
木屋本在密林深處,可連年干旱,只剩光禿禿的枝干在狂風(fēng)卷起的黃沙中靜立著。
一眼望去,道路盡頭只隱約能瞧見那老道的身影,但他的話猶在楊希文耳邊回蕩。
感受到衣角被一個柔弱的力道拉扯,他低頭看去,就直直對上了女兒那雙澄澈的眼睛。她還那么小,什么都不懂,盡管剛剛被人說是異象,也全然不明白其中道理。
楊希文蹲下身子,輕輕將手放在女兒肩上,笑道“昭昭,你想好長大以后要做個什么樣的人了嗎?”
楊昭用力的點頭,“我長大了,要像爹爹一樣,治病救人,懸壺濟(jì)世?!闭f話時小虎牙若隱若現(xiàn),可愛得緊。
“好孩子。”楊希文摸著女兒的頭發(fā),從頭頂一直順到了發(fā)尾,而楊昭也乖乖站著不動,歪頭沖他笑得可愛。
敞開的木門內(nèi)傳來擺弄碗筷的聲音,他循聲看去,就看見妻子倚在桌旁,看著他們幸福的微笑。
“夫君,快帶著昭昭過來吃飯了?!?p> “來了?!?p> 抱著女兒起身朝屋內(nèi)走去,順手將呼嘯的狂風(fēng)和一派凄涼關(guān)在門外。
楊希文是個醫(yī)者,但他兒時的愿望是成為仙門子弟,降妖除魔,保一方平安的,誰料天生靈根有損,無法修行,只有走上行醫(yī)的道路,也算是變相完成自己當(dāng)初的愿望了。
妻子趙玉樓是仙門大家的小姐,一次外出游船,與他一見鐘情,雙雙墜入愛河。
所謂靜水行舟,人潮洶涌,橋下驚艷,橋上停留。
本是一段令人嘖嘖稱奇的佳話,只可惜,他地位卑微,又不能修行,并不為妻子父母所容。最后,他們違背世俗私奔了,逃到了深山老林里。日子雖過得凄苦,但卻非常幸福。
這是湘都一個叫落花鎮(zhèn)的地方,他們的木屋在小鎮(zhèn)的邊緣地帶,周圍沒什么人。
最開始來到這里,他們什么也沒有,可有了這個木屋扎根下來,漸漸日子也就好過了起來,昭昭的誕生更是讓這個家更加圓滿。
春去秋來,暑來寒往,自那日道士途徑此處,已過了十二年。
這十二年里,沒有什么大風(fēng)大浪,在林子里的生活雖平靜卻幸福充實。
楊昭每天的生活很簡單,幾乎都是跟在她爹爹后面轉(zhuǎn)。要么一起熟讀醫(yī)書,要么上山采藥,要是哪家有人生病上門來請,她也會跟著去看。
娘親是個極溫婉的人,就是身體比較柔弱,又落下了咳嗽的毛病,但這不妨礙她對生活的滿足。每當(dāng)閑暇沒事干的時候,她就會靜靜坐在一旁撐著腦袋、幸福地看著他們。
因為爹爹行醫(yī),楊昭潛意識里便覺得他永遠(yuǎn)都不會被病痛沾染,卻沒想到醫(yī)者也是人。
這幾日,楊希文竟也感染了風(fēng)寒,病來如山倒,一時間,看著家中頂梁柱變得沒什么生氣,大家心里都有些難受。
心情低落地背好背簍,楊昭跟趙玉樓打了個招呼后就上山采藥去了。
她今年十五歲,再加上采藥的這座小山離家不遠(yuǎn),她從小就摸爬滾打慣了,爹娘都挺放心她的。
因為草木茂密,不是路的地方也成了路。
她正專心尋著草藥呢,一只通體雪白的兔子出現(xiàn)在了視野里,眼睛像紅寶石,粉嫩嫩的耳朵豎起,惹人愛極了。
楊昭頓時眼里放光,興奮地蹲下身,伸出手撫著兔子背上的毛,那兔子竟像不怕人似的,不躲也不避,就那么任她摸著。
見此,楊昭心下一動,伸出手,將它抱在了懷里,毛茸茸的一團(tuán)窩在懷里,心情舒暢了不少。
“小兔子,我?guī)慊丶液貌缓茫愀一丶?,我就每天給你好多胡蘿卜吃”
楊昭對著兔子誘哄道,仿佛它確能聽懂她說話似的。
那兔子腦袋小幅度地動著,突然從她懷里跳了下去,極具目的性地朝一個方向跑去
“欸,你去哪兒?”楊昭訝異出聲,跟著站起身朝前跑了幾步,她是真心想帶它回家的。
追到一小片空地中,兔子就沒影了,正失落著,周圍草叢中傳來細(xì)碎聲響,扒開草叢,就見方才那兔子正立著身子去夠一朵火紅的花。
楊昭蹲在一旁,滿臉笑容,眼含鼓勵地看著,像是在看剛學(xué)會捕獵的孩子
兔子折騰了好一會兒,終于要將那花一口吞下時,卻一下?lián)淇眨淞艘荒樀耐?,圓圓的眼睛中大大的疑惑。
而罪魁禍?zhǔn)讞钫颜豢芍眯诺囟⒅种袐善G的紅花,沒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就被越擴(kuò)越大的興奮笑容取而代之了。
她就說這花看著怎么那么熟悉,原來是醫(yī)書上看到過的能洗筋伐髓的無垠花,還好及時反映過來了,不然就被這兔子吃了。
心有余悸地瞟向先前摔在身前的兔子,卻見那兔子早就沒影了。
“可惜了,還想帶你回家的。”楊昭嘟囔一句,但找到無垠花的興奮感還未消退,很快就將那兔子忘了。
將藥放進(jìn)背簍里,楊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準(zhǔn)備回家了。這無垠花再加上她先前挖的一些草藥,今日算是收獲頗豐了。
一路蹦蹦跳跳的哼著歌,快靠近家的時候,楊昭注意到了路上的草叢有被嚴(yán)重踩踏的痕跡,這偌大的腳印不像是人該有的,不好的預(yù)感瞬間從心頭涌起。
楊昭加快了回家的腳步,還隔著一段距離,就透過敞開的木門看到了讓她頭皮發(fā)麻的一幕——她的爹爹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娘親正被一只看著十分恐怖周身散發(fā)黑氣的怪物踩在腳下。
是魔物!
那一瞬間,楊昭完全不知道要干嘛,她的腳好像不聽使喚了,一步也動不了,她想尖叫,但嘴巴張開了,卻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似有所感,趙玉樓偏過了頭,看到了茫然無措的女兒,她眼淚直掉,嘴巴微動,無聲地傳達(dá)出她想要表達(dá)的信息。
楊昭看到了,那個口型是在叫她“快走”。
那個魔物也看到了她,想要往這邊來,卻被抱住了腿。
趙玉樓死命地拖住那魔物不松手,一邊轉(zhuǎn)過頭沖楊昭吼道
“昭昭,快走。”
楊昭眼淚滾落下來,她知道,娘親活不了。腦子里有一根弦好像斷掉了,她想上前,和家人死在一塊,但對死亡的恐懼讓她一步也動不了,她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
娘親哀求的神情無限放大在腦中,楊昭拇指緊緊掐人食指第二節(jié)肉中,最后不舍地看了娘親一眼,轉(zhuǎn)身跑了,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腦子里一片空白,悲傷都忘了,滿腦子只剩下“跑”這個字眼。一旦選擇了離開,再沒有猶豫的余地。
楊昭朝的山的方向,山上地形復(fù)雜,且樹木茂密,,方便她隱藏,興許能為她奪得一份生機(jī)。
盡管這座山她已經(jīng)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還是不敵那怪物恐怖的速度和摧殘力。
眼見身后的咆哮聲越來越近,前方卻無路可走了。
奔流傾瀉的水聲響徹耳際,被腳尖踢飛的碎石與陡峭的崖壁碰撞出細(xì)微的聲響,做出選擇,只在一瞬間。
身體失重墜落的時候,楊昭滿腦子只有耳邊呼呼作響的風(fēng)聲,吹死人不要命。
她本以為自己會想的一個都沒想,或者說根本就來不及想,只知道自己可能馬上就能見到爹娘了,他們還像以前一樣,到地下繼續(xù)做家人。
意識混沌中,楊昭感覺到自己似乎是在被水推著走,但她腦袋昏沉,醒不過來。
等楊昭再睜開眼,四周一片昏黑,只有一處透了些光進(jìn)來。
可能是嗆了一口水,楊昭開始劇烈地咳嗽,一咳牽扯著全身都疼,但好在,這劇烈的疼痛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因為太黑了看不見,她用手摸著周圍的地面,左手邊有水,右手邊卻只是有些濕潤??磥硭€對了,這下面有一條小河,且水流不算小,所以才能將她沖到這個山洞一樣的地方。
小幅度動了動四肢,楊昭算是弄明白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除開多處擦傷不算,最重要最緊急的是,她的手和腳各斷了一只。而這個地方又太濕潤了,是不利于她的傷勢恢復(fù)的。
以往的十五年,楊昭一直被照顧的很好,都沒怎么生過病,更別說像現(xiàn)在這樣痛得入骨??墒乾F(xiàn)在,爹娘都不在了,她想要最基本的陪伴都不行,更別說趁著病撒嬌讓他們圍著自己轉(zhuǎn)了。
先是無聲任由眼淚掉下,又慢慢變成小聲嗚咽,最后楊昭像個孩童般,放縱自己嚎啕大哭,既是劫后余生的放縱,也是大悲大痛后的放縱。
她現(xiàn)在,只有自己了。
三吉小姐
重新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