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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移文

第四章 垂鞭話平生(18)

南朝移文 禾鐸 4475 2024-02-19 09:10:00

  路上,眾人左拐右繞,甩開了馬妍所遣跟蹤的數(shù)人后,一同回到年望舒城郊的小院。

  謝玿掩嘴笑道,“皇兄,你可知道,你裝傻作戲起來真是十足可看,若不是有事,就這樣看皇兄演鬧唱戲,我這一生都不會厭倦。”

  辰良也笑道,“還有賀奔,方才那樣子...噫,”他搓了搓胳膊,“肉麻死了,我回去準得告訴徐洛,在你眼里他竟是這樣幼稚的二世祖模樣?!?p>  賀奔抱臂,“盡管告狀,我害怕他不成?”

  辰良又向憐音和謝玿繪聲繪色演說了賀奔與趙元沖方才情景,只刺激的憐音連連搓雞皮疙瘩,對賀奔不忍直視狀。

  謝玿卻神色凝重,問道,“如此說來,清屏城內(nèi),不,恐怕不只清屏城,周邊鐵匠怕都被馬赫與越景招攬進軍中?!?p>  趙元沖也眉頭緊鎖,“不知為何,我竟不自覺想起了京中戶部不翼而飛的那批庫銀,還有李忠達那批與越景隱有聯(lián)系的銀子,還有這清屏坪洲不知數(shù)量的巨財,再想到越景招募鐵匠必是為打造兵器,如此屯兵蓄糧,莫非他竟真的想...”

  “想謀反不成?”

  謝玿接了口,手心也出了一層冷汗。

  眾人都心中一凜,若真是如此,那越景此時可謂兵馬糧草充足...

  趙元沖道,“事關(guān)重大,不查探就下此定論太過草率,坪洲不能不去?!?p>  謝玿忽然拉住他衣袖,“你不許去,我去。”

  趙元沖一怔,遂笑道,“誰說我要去,明知危險我還要去送死么?讓賀奔挑選幾個武功高強的好手去打探一番便好?!?p>  謝玿松了口氣。

  趙元沖于是又對賀奔簡單囑咐幾句,令其務(wù)必按時往返不可打草驚蛇。

  賀奔領(lǐng)了命便先行一步去安排人手。

  趙元沖面色仍略顯凝重,他暗想,此地不可久留,若是等打探之人從坪洲回來再行撤離只怕耽誤,不若辦完要緊事盡快離開為妥,只是這樁要緊事...他看了看謝玿,心知若讓謝玿離開他先走她是決計不肯的,于是敲定一念,對謝玿道,“阿玿,去坪洲打探的人三日可歸,我們后日就需得離開此處暫往湘州,所以兩日后將軍府赴宴自是不能去的,但馬妍今日跟丟了人,定會在城內(nèi)外嚴加盤查,這兩日你要萬般謹慎,不可踏出年宅。”

  謝玿脫口問,“為何明日不走?”問罷,她忽地明白了,趙元沖自是還有要事。這要事她不該問,但若追問,趙元沖也自不會瞞她,可她也不想問,也沒興趣知道。

  果然,趙元沖對她直言道,“有件要事,是...”

  “我不聽,”謝玿甩了甩頭發(fā),“你快去快回來往平安就好。”

  趙元沖卻似在猶疑,幾次欲言又止,終是將話咽回肚中,反正...來日方長。

  此時,卻聽謝玿忽然又問,“那落戟木你從何而來?”

  趙元沖于是轉(zhuǎn)而道,“徐換所贈,落戟木本有三塊,可號令落衡山莊親屬子弟?!?p>  謝玿不覺心下一黯,不由思量這又是一樁她不曾知曉之事,趙元沖究竟有多少隱秘是她一無所知的?但轉(zhuǎn)念一想,他既然肯如此坦然相告,倒也不必再計較其他,于是又歡喜起來,與他商量日后之事。

  眾人踏入院門,年望舒已經(jīng)等在廳中,見了趙元沖便忙迎上,“殿下,吳越那邊已經(jīng)...”

  話止中央,因為他看見了趙元沖身旁的謝玿,一時語塞,半怔半疑,似是在猶豫接下來的事該不該當著謝玿的面說。

  趙元沖對他點點頭,令他坐下詳細說來,不必避忌謝玿。

  原來,半月前,吳越朝中大亂。潭王楊行志行謀逆之事,趁夜入宮私藏兵刃行刺吳越皇帝楊行松。據(jù)說楊行松身旁貼身侍衛(wèi)被楊行志盡數(shù)斬殺,而楊帝幸甚,千鈞一發(fā)之際得人相救,重傷未死,而楊行志被皇帝下令當庭誅殺。隨后,楊行松連夜下旨查抄潭王府,捉拿潭王世子楊昊和雍華郡主楊致秀,并將平日與潭王交往過密的一干大臣盡數(shù)收監(jiān)查審。楊昊當夜公然抗旨,與數(shù)千府兵負隅頑抗,被安惠王與禁軍于臨安正街包圍剿殺,身首異處。

  年望舒將事情和盤托出,卻在察言觀色后,仍將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略去不談。

  謝紹問,“那雍華郡主楊致秀呢?還有,你剛說‘吳越那邊已經(jīng)’,已經(jīng)怎么了?”

  楊致秀,吳越潭王楊行志之女,才名遠播,更有天凰之態(tài)傾國之姿,有不少名士不遠萬里到訪吳越都城,只為有幸一睹芳容。據(jù)說幼時便有卦象顯示,此女乃凰雛之命,尊貴無比,楊行松便賜號雍華郡主,意為雍容華貴國色天香,竟比楊行松嫡出的獨女楊致玉還要更像天之嬌女,吳越也認定了楊致秀將來必是要貴嫁鄰國為后的。誰知如今一夕嘩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年望舒鳳目微轉(zhuǎn),趙元沖想了想,還是暗里沖他微微搖頭。有些事并非刻意隱瞞,只不過時機不對。反正來日方長,不急在一時。

  于是年望舒又漫不經(jīng)心道,“楊致秀啊...呃,聽說...嗯,聽說被抓了?!彪S后又轉(zhuǎn)開話題,“吳越那邊已經(jīng)有消息了,曲學閣與細作說法一致,該不會有假的,是說...”他壓低聲音,“當夜統(tǒng)領(lǐng)臨安軍和禁軍圍剿楊昊,并查抄潭王府的,不是安惠王楊行益,而是安惠王世子楊磊,楊行益自去年入冬就未曾露過面,連年初祭禮也稱病告假,而楊行松重傷不痊,蓉皎公主楊致玉也不問政事,因此平亂之后一切事宜皆由楊磊一手安排?!?p>  趙元沖挑了挑眉。

  年望舒繼續(xù)道,“可...旁人不知道的是,這楊磊,其實是楊行益的養(yǎng)子,并非吳越宗室血脈?!?p>  “嚯,”謝玿忍不住道,“吳越要不動聲色的改朝換代了呀?!?p>  趙元沖也納罕,這事確實駭人聽聞了些。

  謝玿抿唇思索一陣,問趙元沖道,“皇兄,你說,楊致玉知不知道楊磊其實不是吳越宗室?”

  趙元沖搖頭,“不好說,但楊磊此人素有耳聞,若此人登基,天下局勢于我成周皆不利。”

  “此人怎樣?”

  “很好?!?p>  謝玿看著他。

  趙元沖低頭喝口茶,抬頭發(fā)現(xiàn)她還看著自己,無奈,說道,“街頭巷尾朝堂之外略有聲名,不外乎敏而好學勇武過人之類的?!?p>  那“朝堂之內(nèi)”便有別論嘍,只聽趙元沖繼續(xù)說,“鴻俊曾提起他,道‘貌朗如日月,然表里不一,深不可測?!?p>  鴻俊,即是鴻傅的長子,鴻柔的兄長,近年長居臨安,與趙元沖交好。

  當日在臨安曲學閣,鴻俊不肯隨著眾家之說對楊磊過于譽贊,而是沉默許久后直言此人兇狠殘暴異乎常人,且心性堅韌鋒芒盡收,往后種種皆不可測。如今看來,鴻俊所言,或已驗其一二。

  謝玿思及自己素日在百姓口中的形象,又擺擺手,“傳言大可不必太當真?!?p>  趙元沖暗笑,“可旁人倒也沒說錯,有的人,確實囂張跋扈得很。”

  謝玿收了手看趙元沖,趙元沖看憐音和辰良。

  辰良說,“好像...沒錯?!?p>  憐音不敢懟趙元沖,對辰良道,“四殿下也囂張跋扈來著?!?p>  辰良說,“那怎么能一樣?”

  憐音問,“有什么不一樣?”

  辰良一時啞口,撓著腮幫子半晌,說,“男女...之別...”

  謝玿聽著就有點傷心,“哼哼唧唧”陰陽怪氣說,堂弟就是沒有親弟親。

  趙元沖湊過去說道,“不要緊,堂弟可以親上加親,到時候自然就比親弟弟親?!?p>  謝玿猛回頭看他,你這么見縫插針的不要臉好意思么?

  辰良立即點頭,“對對對?!?p>  謝玿瞪他,“你知道什么就‘對對對’,他說月亮能從水里撈上來你怕是都要找個盆給他接著!”

  辰良沒半點尷尬,引以為榮,“那是自然,殿下都是對的?!?p>  謝玿一噎,無語。

  趙元沖看了一眼辰良,辰良眼皮一跳,回身連珠炮似的對謝玿道,“不是,不是,謝世子...不對,姑娘您才是對的,以后不管宮里宮外還是府里府外都是您說了算,您說月亮是水里撈的就是水里撈的,奴才找桶去給您...不對,是給殿下找桶去給您撈上來?!?p>  謝玿愈發(fā)無語了。

  憐音在一旁搓搓胳膊,離他遠了點。

  趙元沖用扇面遮了唇角,即愉悅又嫌他丟人。

  年望舒在一旁翹著二郎腿嗑瓜子,邊樂呵。趙元沖注意到他,凝視之。年望舒手一抖,瓜子殼撒了一地。

  趙元沖道,“接著說,吳越?!?p>  年望舒不住輕咳,用力咳出卡在喉嚨口的瓜子仁。

  眾人正襟危坐側(cè)耳等聽。

  年望舒終于咳罷。

  他說,“沒了。”

  眾人一愣,齊齊瞪他。

  年望舒也挺冤枉,“真沒了啊,潭王一門幾乎全軍覆沒,楊行松重傷不起又沒兒子,楊致玉顯然是不想相爭,算來算去能繼承皇位的就只剩楊磊了,且現(xiàn)在吳越軍政明擺著都被楊磊握在掌中,這往后的事還有懸念嗎有懸念嗎?”

  眾人一想,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謝玿疑道,“我在想,楊行益...還活著么?”

  其他人聞言不語,若有所思。

  趙元沖道,“即使活著,怕也是個活死人了。生父尚且可刀戟相向,何況養(yǎng)父?”

  謝玿在暗處握了他的手,歪了歪頭道,“楊磊怎么能和其他人比,人要狠下心六親不認有什么難的,難的是不僅雄韜偉略更要心懷天下,又要盡量顧全情義,這樣的人才是龍顏天威睥睨四方的人皇圣君呢?!?p>  說罷,她咬了咬唇,委實不大真心快意。

  說起來她也是糾結(jié)的很。郎君是個經(jīng)才偉略的大丈夫,落得如今這般地步她私心里只覺得天下都欠他的,天道世道皆不公。但她又著實不想郎君身登九五,帝王無情勝有情,“孤家寡人”這四個字并非言過其實。

  趙元沖將她的心思盡收眼底,忽而憂色一閃,眸中似乎有千愁萬緒,又十分模糊,很快消弭了。

  “沒有你說得那么好?!彼崧晣@道。

  謝玿那點沒說出口的小九九被趙元沖道破,也沒再有空糾結(jié),只是臉紅著嘴硬,悄悄甩了甩他手指,斬釘截鐵,“有!就這么好,很好!”

  年望舒眼看著這話題又偏了,也沒敢再伸手拿瓜子花生,就絞著手指呆若木雞。

  趙元沖瞧著謝玿清亮誠摯的眼眸,胸中微有滯塞,暗里默默想道,今后發(fā)生種種,縱再有千種難處,我可不能再瞞她了,只是...

  謝玿看他眉頭又微微蹙起,只當他想到那盤根錯節(jié)的局勢又心中不快,正要開口,趙元沖卻合扇揮退了眾人。

  謝玿不經(jīng)意一撇,瞧見年望舒欲言又止的樣子,心想自己此刻大約也是有些多余了,于是搓搓手指指外面,意思是自己先出去了。

  哪知趙元沖牽住她的手,對年望舒道,“短亭山?”

  年望舒微怔,卻喜,“正是,殿下慧決?!?p>  趙元沖不答,示意自己知道了。

  年望舒躬身退下,走到門口,聽到里間謝紹問道,“什么短亭山?”

  年望舒不知是何心理,鬼使神差的放慢了腳步。

  只聽趙元沖道,“短亭山的后山,就是照歸湖?!?p>  天地把照歸湖生的很巧,坐落在短亭山后山,但并非山內(nèi)死湖,而是連通著云裊河。云裊河不比鷺江洶涌廣袤,而是一彎潺潺水波,源于南楚東境,據(jù)吳越不甚遠,后流經(jīng)南楚,到了成周遇短亭山截路阻斷,多年沖刷山石沖出了一片寧靜湖泊,就是照歸湖,而后又改道南去,奔向了南陳。

  所以,短亭山后的水路,上可至南楚,下可通南陳,更銜接成周。但水路從來比不上陸路安全,商賈之流,向來是寧可耗時走陸路翻山越嶺,也盡量不涉水的,加之南楚邊境近年來不太平,水匪尤其猖獗,所以云裊河的水路幾乎無人通行,因此清屏對這條要道的管轄監(jiān)察,也并不十分嚴密。

  可盡人皆知,水路行程之快,陸路無法比擬。只要有命過河,萬事另當別論。

  于是謝玿問道,“年望舒關(guān)于吳越的消息都是這么送來的么?”

  趙元沖應(yīng)道,“嗯?!?p>  謝玿又道,“明日還有人送信來么?”

  短暫靜默后,只聽趙元沖的聲音穩(wěn)而清雅,道,“嗯,只是送信來。吳越近日局勢瞬息萬變,不時刻留意,我不放心?!?p>  屋內(nèi)謝玿“噢”了一聲。

  屋外門口,年望舒無聲一嘆,悄然離去。

  晚陽已斜,一只雁橫空而過,年望舒目之所及,正看到那雁投在鳳仙花上的陰影一瞬即逝,雁去無蹤,火紅的花竟似顫了一顫。

  他拿出懷中那封信展開。信上簪花小楷,字跡娟秀,他...看過了。跟細作和探子送來的消息相比,其中無要緊信息,通篇不過相思之意。

  他倒是知道趙元沖不在意看這東西,與吳越的來往信件也是默許了他全數(shù)盤查的,這不過是他作為臣子下屬的分內(nèi)事???..大約是自己好事將近,于男女之情總多了些感懷,他將信塞回懷里,拿到背人處燒了,耳邊聽得外墻上有護衛(wèi)翻墻而出疾馳而去的聲音,不覺又笑了,心想,殿下本就不必,也不該,更不會被這些瑣事牽絆。兒女情長罷了,即便情真意切,在浩瀚胸懷中,所占分量畢竟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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