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是多聰明的人,今日怎會(huì)如此糊涂?你看她帶著弟弟,二人過得十分艱難,心軟善良的你要收留他們,青竹只能聽從于你,即使我心里千般萬般不愿意,但夫人開口了,我能有什么辦法?但是你怎能讓她見公子?夫人如此做,是親自送她去公子的枕邊嗎?她哪里是“身體不適”,哪里是“笨手笨腳”,她根本就是算計(jì)好的,要讓公子注意她,公子讓她送衣裳,不是正如她意了?”此時(shí)的青竹跪在地上,她眼眶泛紅望著甄宓,緊緊抓住甄宓的衣袖。
“青竹……你!”向來溫婉的甄宓竟有些慍怒,她伸出右手,手微微發(fā)顫。
“夫人,你是要為她打我嗎?青竹是一心為你啊!我一直都覺得郭照不是個(gè)甘于久居人下的女子!”
“住口!你若再胡言,我當(dāng)真不顧主仆情分。你從以前就這般說她,到了如今還是如此,郭照她究竟做了什么,讓你如此厭惡,不惜惡言詆毀?你可知,若她沒有失去父母,沒有與親人分離,沒有流離飄泊,沒有寄人籬下……她本應(yīng)該與我一樣,閨中讀書習(xí)字,琴棋針繡,到了出嫁的年齡,再許婚好人家,可惜她全都沒有。即使她流離飄泊,寄人籬下,她一直在苦苦找尋自己的弟弟,沒有放棄過。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她時(shí),她明明比誰都饑餓,可還是把最后一碗粥讓給了孩子。青竹,這樣的人,怎會(huì)是你口中所說之人?”甄宓憶起初見郭照的情形,她問郭照難道不餓嗎?郭照回話當(dāng)然餓,可是那孩子比她自己更需要,那時(shí)的鄴城在下雨,全身淋濕的郭照,在她面前倒下了。這樣的女子,甄宓選擇相信。而對于曹丕,甄宓更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她記得曹丕曾經(jīng)說過的話,他會(huì)好好待她的。即使甄宓是古代女子,她仍盼望著與夫君曹丕相伴一生。甄宓曾在成婚之日告訴青竹,“想要的太多,就會(huì)失去的更多,我只求他真心待我足矣?!笨涩F(xiàn)在的甄宓,不也是想要的更多?
“夫人,我說什么都無用了,青竹希望日后你不會(huì)后悔?!鼻嘀袼闪耸郑痛怪^,忍耐許久的眼淚滾滾而下,她掙扎著起身,向甄宓行禮后便匆匆退下。
“青竹……”甄宓輕喚著青竹,見青竹如此,她不免有些懊惱,青竹是她的貼身侍女,自幼就在身邊相伴,勝似主仆,她剛才之言未免太重,青竹只是擔(dān)心自己。
郭照端著曹丕的衣裳,在門前佇立。她低頭看著手中的衣裳,咬了咬唇,她一想起自己的“愚笨之舉”,就后悔不已!在心中無數(shù)次悔恨后,她終于鼓起勇氣敲門?!肮樱窘o你送衣裳了?!?p> “進(jìn)來?!甭犚姴茇У幕貞?yīng)后,郭照輕推屋門,悄悄走入書室,室內(nèi)燃燒的炭火讓她不再寒冷,溫暖許多。只見室內(nèi)燭火明亮,曹丕伏案閱書。郭照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手執(zhí)簡牘,神情專注。郭照怕曹丕發(fā)現(xiàn),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快步走向曹丕,將手中的衣裳呈上。
曹丕放下手中的簡牘,他起身走到郭照的身邊,彎下身說道:“你很怕我?還是你曾見過我?”曹丕篤信這個(gè)女子只是與她有些相似,并非是她。曹丕看見她的第一眼,驚喜又失望,驚喜的是他以為又見到了她,等回過神來,再仔細(xì)一看,并不是她,他又是驚喜過后的大為失望。她身在許都的皇宮,自然不會(huì)在鄴城。每每想起她,曹丕的情緒總難以自控……眼前這個(gè)女子,曹丕細(xì)細(xì)打量,比方才稍顯平靜,但仍顯一絲拘謹(jǐn)。
“公子乃俊杰,斷然不會(huì)因此為難奴婢,奴婢又何談害怕公子?奴婢還請公子穿上衣裳,若是因此受寒,奴婢難辭其咎,更對不起夫人所托。公子要責(zé)罰,等穿上了衣裳再責(zé)罰于奴婢。”
“呵?!辈茇лp笑一聲?!澳憧烧鏁?huì)說話。抬起頭來讓我瞧瞧,我倒想看看你長得如何,能不能配得上你這巧嘴?!?p> 等曹丕走到郭照身邊時(shí),郭照早已跪下,她雙手托著衣裳,曹丕說話時(shí),溫?zé)岬谋窍⒈M在她的耳邊,冷漠而低沉,郭照的耳根微微泛紅?!芭尽?p> 還未等郭照說完,曹丕的右手就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向自己,郭照手中的衣裳緩緩落下。曹丕幽深的眼眸,藏著眷戀與溫柔,他松了手,手背輕輕觸碰她的臉龐,曹丕像是看到了莫言。郭照本就對曹丕有心,即使那年她未曾見過曹丕的面容。僅僅一次“施舍之恩”,她便將這個(gè)男子永遠(yuǎn)記住,正是“情之所鐘,正在我輩”。所以,郭照沒有反抗曹丕,她含羞凝望著他,時(shí)間仿佛凝固。
郭照生得俏麗嬌媚,五官與莫言有七八分相似,若是讓從未見過她們的人來辨認(rèn),只怕會(huì)混淆,唯有仔細(xì)辨認(rèn),或是熟悉她們的人才能看出有所分別。郭照的膚色不及莫言白皙,身形比莫言更瘦弱,看似更為柔弱,郭照說話的聲音也與莫言有所差別,她的聲音不及莫言動(dòng)聽。淺彎柳眉,與莫言相同,而郭照的眼眸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莫言的,莫言的眼眸永遠(yuǎn)是泛著清澈靈氣,還帶著她固有的倔強(qiáng)。與莫言相比,郭照的眼眸甚是普通,不過郭照的一點(diǎn)淚痣?yún)s讓眼眸更顯明亮,仿佛會(huì)說話。郭照的左眼的眼角處有一顆小小淚痣,若她眼眸一動(dòng),淚痣為她添了嬌媚。
“你除了弟弟,可還有別的親人?”曹丕起身,他轉(zhuǎn)為詢問的口吻。這世間,除了一脈相承的親人,當(dāng)真有如此相似之人?曹丕雖然不相信莫言會(huì)有同胞姐妹,但對于這二人的相似,他確實(shí)是難以置信。
“回公子,奴婢自幼失去父母,家中有二兄,另有一姐一弟,二兄均不幸離世,姐姐早已離鄉(xiāng)出嫁,奴婢身邊唯有年幼的弟弟相伴?!彪m不明白曹丕為何問自己親人,郭照還是一一說出了,如今她的親人只有幼弟郭成,她曾想過去找姐姐,但想起姐姐的夫家日子也不好過,所以她放棄了。
“你叫什么?”
“回公子,奴婢喚郭照?!?p> 曹丕聽見郭照的身世,他竟有些憐憫于她,他想起甄宓說郭照此前去找弟弟了,如此應(yīng)是剛與幼弟團(tuán)聚沒多久?!凹热徽业搅说艿?,那就好好留在丞相府。阿照?!?p> 曹丕喚她一聲“阿照”,郭照驚訝地看著曹丕,不敢相信曹丕會(huì)如此親密稱呼她,除了驚訝,她更是滿心欣喜,當(dāng)然還有女兒家的嬌羞,她的心仿佛跳得更快了。“你還想再弄臟我另一件衣裳?”聽到曹丕的話,郭照的臉龐突然一紅,她迅速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裳。與曹丕離得如此相近,郭照幾乎都不能呼吸了,她能感受到曹丕的眼神,他一直看著她,她緊張地為他穿上了衣裳。
替曹丕穿好衣裳,郭照退于一旁,曹丕又坐回了原位,拿起簡牘繼續(xù)細(xì)閱?!肮樱就讼铝??!惫崭┥硇卸Y,正想退出書室時(shí),曹丕的聲音傳入她耳?!耙律褎跓┠阆磧簟!?p> 郭照回身去取了曹丕換下的衣裳,她看見衣裳旁邊還有沾染血跡的白布,她又將白布拿起,這是……有傷在身?“公子既然有傷在身,就該好生休養(yǎng)?!?p> “你這是替夫人關(guān)心我,還是你自己關(guān)心我?你還未告訴我,你是不是曾見過我。”
“奴婢……是卑微之人……奴婢只是替甄夫人……奴婢先退下了,望公子早些歇息,別讓夫人擔(dān)心。”郭照拿著衣裳與白布,慌忙行禮,轉(zhuǎn)身而走。
“你說謊,若不是與我相識(shí),你怎會(huì)露出這樣的神情。你不說無妨,我會(huì)讓你告訴我的?;厝バ⌒?,別讓夫人看見白布,她會(huì)擔(dān)憂?!辈茇У脑捵尮章晕⒁汇丁?p> 最后,郭照輕輕關(guān)上了屋門,她依在門邊,她緩緩抬頭,看著天上的月星。郭照嘴角一絲苦笑,曹丕是丞相之子,他高高在上,她只是卑微的侍女。如今她能重遇當(dāng)年的恩人,她該知足了。更何況,甄宓對她也有恩,她不該有過多的奢望。
門的另一邊,屋內(nèi)。曹丕在燭火前凝視白素手絹,他緊緊攥著。快八年了,無論曹丕怎么做,他都放不下她,每次他想毀壞手絹,都沒狠下心,一直貼身攜帶。為什么,她寧可選擇傀儡皇帝,也不肯留在他身邊?為什么他身邊已有絕世佳人,卻始終不能忘懷她?是因?yàn)檎珏挡幌袼?,故無法取代?那若是再有相似的郭照,那他也該將她放下了吧,曹丕收起手絹,他這般想著。這時(shí)的他還未明白,感情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實(shí)而唯一,誰都替代不了誰。
半月過去,丞相府的一切如舊。若說特別之處,那就是自郭照帶著弟弟郭成入府后,很多人見到她的第一眼,都是那般的震驚,如同那日的曹丕。
那一夜,郭照徹夜難眠,整夜她都抱著那把劍,能重遇曹丕是上天對她的恩賜,她感激于天。待她內(nèi)心平靜后,她回想起曹丕見她的神情,他的舉動(dòng),曹丕的話在她耳邊縈繞不去,“你說謊,若不是與我相識(shí),你怎會(huì)露出這樣的神情。你不說無妨,我會(huì)讓你告訴我的。”曹丕認(rèn)出她了?當(dāng)時(shí)的距離如此遠(yuǎn),郭照又是披頭散發(fā)……可除了如此的解釋,郭照想不出任何緣由,他還記得她。甄宓對她有恩,她不可以為了一己之私背叛于甄宓。郭照決心放下曹丕,故意避開他,一心做甄宓的侍女。
有兩件事,讓郭照困惑半月之久。一,初入丞相府時(shí),多雙眼睛流露出的震驚。上至丞相曹操、丞相之子曹植、曹沖、曹操的正室卞夫人、妾室環(huán)夫人等。下至他們的貼身侍從,侍女們,而這些人皆是侍奉多年的奴仆。郭照很想知道是為何,但是她沒有這么做,既然決定一心做甄宓的侍女,那么這些與她都無關(guān)了。二,郭照一直有意避開曹丕,曹丕卻視而不見她的疏遠(yuǎn),總能與她說上幾句話。每每于此,郭照幾乎要忘了自己的決定。
這一夜,曹真之子曹爽七歲生辰,曹丕與甄宓赴宴,郭照以身體不適為由未能隨行,曹丕甄宓只攜了侍女青竹而去。
漆黑的書室,門前有一女子佇立許久。郭照手拿佩劍,她依依不舍得看著它,撫摸著劍鞘上的刻字,她落下晶瑩淚滴?!安茇В肿踊??!蔽餁w原主,從此斬?cái)嗲橐狻?p> 推開屋門,借著屋外的月光,郭照輕步走至桌案前,將佩劍放下,她伸手輕輕觸摸它。“你這是將我所贈(zèng)之劍歸還于我?”
郭照回身,曹丕緩緩走至她面前,他拿起佩劍,從劍鞘中抽出長劍,寒光照在他的臉上?!拔胰魶]記錯(cuò),當(dāng)日我還贈(zèng)予了水囊、干糧以及錢袋。若要?dú)w還,怎不一起歸還?”
“公子……我……”若不是書室漆黑,郭照滿臉通紅的模樣就會(huì)被曹丕瞧見了。未等郭照回話,曹丕將長劍收回劍鞘?!鞍⒄?,你既已無法歸還,那我……”
曹丕攬過郭照的纖腰,順勢拉她入懷,輕輕吻于額間,在她耳邊耳語?!爸坏糜冒⒄盏男牡诌€了?!?p> 郭照的心猛然一跳,她閉上雙目,這一次,她選擇了自私,情之一物,何人能逃避?郭照伸手抱住曹丕,她輕輕一笑?!肮涌梢煤糜涀“⒄盏淖?,阿照字女王。父親曾言:‘此乃我女中王也’。公子,女王愿一生伴隨公子?!?p> “好一個(gè)‘此乃我女中王也’,我記住了。這佩劍,好好保管吧?!?p> 郭照不知,她得來的一切都只是因?yàn)樽约合袼?。曹丕更不知,他對她的好,都只是因?yàn)樗€喜歡那人,郭照一生都無法替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