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前,宮人正在為莫言梳妝,而莫言則是托腮思忖,她想事情想得出神,都沒聽見身后宮人喚她的聲音?!百F人,貴人?”
莫言此前以“陳尚衣”的身份入宮,曹丕封其為貴人,是所有嬪妃之中最受寵的,就連那久享盛寵的郭貴嬪與陰貴人都不及她在曹丕心中的地位。入宮近半月,曹丕除了用短暫的四五日的時間去見過郭、陰二人,剩余的日子都是陪伴在這陳貴人左右。但是有兩件事頗為奇怪,其一是無論怎么看,這個陳貴人都不像是個芳華少女,即便她有一雙令人難忘的清澈眼眸,白皙的膚色,好聽的嗓音再加之輕盈的身形,但終究看著不是那十三、四歲的姑娘,而且面容更與那郭貴嬪有七八分相似,但凡是見過郭貴嬪的內(nèi)侍、宮人皆是險些將她錯當成郭貴嬪了。其二則是曹丕從不留宿在陳貴人的寢宮,都是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回其寢宮嘉福殿,可是因為陳貴人身邊的貼身宮人、內(nèi)侍皆是親眼所見曹丕對其寵愛有加,所以知情的宮人、內(nèi)侍都沒有對此起疑心,除了“別有用意”之人。
“何事?”直至宮人反復提醒后,莫言這才回過神來回她話。見貴人答話了,宮人繼言:“貴人,陛下上朝前特意派人來送禮,說是依著貴人的身形尺寸著人趕制了衣裳,昨夜剛做好,今日一早便是派人拿著衣裳來送給貴人了,這會兒正在外頭等著貴人呢。貴人真是好福氣,就連那陰貴人、郭貴嬪都沒有貴人這樣的待遇。若貴人再為陛下誕下皇子……”
“誰給你的臉讓你說這些的?你不要命,我還要命?!蹦月勓员闶敲媛稇C色,她透過眼前的銅鏡怒視著身后的宮人。“既然在我身邊侍奉,就要守我的規(guī)矩。如若不然,莫要怪我心狠?!?p> “貴人,奴婢知錯!求貴人饒了奴婢!奴婢日后定會謹言慎行,好好地侍奉貴人。”宮人慌忙下跪,連聲求饒。
“起身吧。給我記住你說的話。你快替我更衣,莫讓陛下的人等久了?!?p> “奴婢謝過貴人,這就為貴人更衣?!?p> 隨后,宮人替莫言穿上衣裳,再為之小心整理,而當莫言轉(zhuǎn)身離去時,宮人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站在寢宮外的正是前來送禮的內(nèi)侍,為首的自然是侍奉曹丕的貼身內(nèi)侍,當見到莫言時,他們俯身行禮,說道:“見過貴人。”
莫言頷首而應(yīng),俯身而謝,她輕輕一笑,“尚衣何德何能,竟要勞煩陛下身邊之人親自來此?”
“貴人如此說真是折煞小臣了。小臣身為陛下的內(nèi)侍,自當是好好侍奉陛下。而貴人又深得陛下的寵愛,能為貴人做事這是小臣的福分啊。這不,昨夜剛趕制好貴人的衣裳,陛下便讓小臣一早來送,還特命我等不可擾了貴人清夢。宮中嬪妃能讓陛下如此用心的,依小臣來看,貴人還是頭一個。你們還愣著做什么?快給貴人送上!”
內(nèi)侍催促了一聲,跟在他身后的人呈上了錦盒,那錦盒之中正是曹丕送給莫言的衣裳。莫言身后的宮人從對方手中接過錦盒,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錦盒。
“貴人,陛下說今夜會來用膳,貴人可要好好準備啊。既然禮已送到,小臣就不便在此多留了,先行告退?!?p> 莫言本想派其他宮人送別內(nèi)侍,卻被他婉言謝絕了。莫言看著宮人手中的錦盒若有所思,她命宮人打開了錦盒,映入眼簾的是件桃紅色裙衫,而擺放在裙衫上的正是兩朵小巧珠花。宮人好奇地看著錦盒內(nèi)的裙衫,似是不解陛下為何送貴人這桃紅色裙衫,只有莫言明白曹丕的用意,她面上雖笑,卻是道不盡的無奈苦澀。
“甄夫人,妾身所言句句是真,此等事關(guān)陛下龍體,妾身怎敢拿此事妄言?若有半句虛假,妾身便受天譴,不得善終。”陰貴人跪于甄宓身前,她抬眼望著甄宓,雙眼泛紅,眼中更是噙著淚,她此時悲痛欲淚的模樣,卻讓甄宓動了惻隱之心,不免對她口中之言多了幾分信任。
“陰貴人,你先起身。你我同為陛下嬪妃,不必行如此大禮。”甄宓親自扶著陰貴人起身,她身后的青竹見甄宓如此,連忙上前與甄宓一同扶著陰貴人。青竹在甄宓耳邊小聲提醒道:“夫人,小心有詐。若真如此,她何必來找夫人你,大可去找太后。太后是陛下的母親,怎能放任陛下的嬪妃做這等蠱惑天子之事?!?p> “青竹!不可如此!”聞得青竹沖撞之言,甄宓慍怒地說道。
“夫人!你總是這么心軟善良,寧可聽小人言也不肯聽青竹的話!”
“青竹!”
“甄夫人,請聽妾身一言?!标庂F人見二人有爭吵之意,她及時出言打斷了二人。陰貴人向著甄宓俯身行禮,她又言:“夫人身邊的宮人不信妾身,也是無可非議。今日來此,誠然唐突??扇舨皇菫榱吮菹?,又怎敢來找夫人?后宮之中,唯有甄夫人是陛下的發(fā)妻,且為陛下生了一雙兒女,而陛下對夫人的情意更是宮中無人能及的。難道夫人明知宮中有人作祟,用妖媚之術(shù)蠱惑陛下,卻不阻止?這‘陳尚衣’入宮才半月,竟能讓陛下數(shù)日相伴,獨享恩寵,夫人心中就不覺得此事蹊蹺嗎?”
甄宓見陰貴人紅著雙眼,眼中含淚地凝視著她。陰貴人之言幾乎是讓甄宓深信不疑,且所言更是一針見血,令甄宓根本無法回絕她。
曹丕與甄宓二人早已是貌合神離,若不是為了見一雙兒女,想來曹丕根本就不會踏入她寢宮半步,而自建安十六年二月后,曹丕再未與她同床共枕過,如今他是天子,更不會想起他與她曾經(jīng)度過了那么和睦恩愛的日子。那年二月,當曹丕將真相告知甄宓后,她方知是自己癡心錯付,若不是身邊還有青竹,一雙兒女的相伴,甄宓不知該如何挨過這些年的落寞凄苦。甄宓本該對曹丕失望的,他再也不是那個會為了解救她而刺殺無恥之徒的人,也不是那個在城樓之上真情流露,許諾會娶她,會好好善待她的人……為何當她聽見陰貴人之言后,她卻仍是憂心這負情之人?
“夫人,妾身未去找太后,是怕太后年事已高,她承受不住這些啊!若是陛下真的為了這個女子與太后爭吵不休,那陛下必要落下個不孝的千古罪名。夫人是沒有見過這個女子,但是宮中早有傳言,說這女子身世可疑,并非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那么她是如何入宮的?而她的‘陳尚衣’又是否偽造的?她讓太醫(yī)令研配‘藥物’,用妖媚之術(shù)蠱惑陛下又是為何?若只是為了懷上陛下的骨肉……她入宮已有半月,這時日一多,只怕是陛下龍體受損!但……若她意不在此,那陛下在她寢宮豈不是……”
“此事不宜再拖,陰貴人、青竹,還有太醫(yī)令皆隨我走。我要面見陛下?!闭珏荡搜越K究是證明了她仍是心系曹丕的,并非只因她聽信了陰貴人之言,而甄宓心中更是覺得‘陳尚衣’百般可疑,若她真的是別有用心,那曹丕只要在她身邊半刻,便是多一分危險。
“夫人,不如等兩位殿下回來了,再去面見陛下也不遲?這般貿(mào)然而去,只怕是會觸怒陛下啊?!鼻嘀翊掖腋险珏档哪_步,她仍是不信陰貴人之言,只覺得她今日是故意來此的,為的就是令甄宓中計。青竹自認愚笨,她不知端倪,更不知該如何勸說甄宓,而這陰貴人在宮中出了名的尖酸刻薄,驕縱跋扈,宮中人人皆知,她的心思比起郭照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偏偏甄宓的一雙兒女都不在寢宮中,若皇長子曹叡在,以他的聰慧,必能相勸其母,那小公主曹甯①雖是年幼,比不得哥哥聰慧懂事,但她卻深得卞太后、其父曹丕的喜愛,若她能在母親身邊,無論是纏著母親還是陪著母親去面見曹丕,即便曹丕要為寵妃遷怒甄宓,總得看在女兒面上對甄宓好些。
“青竹,不必多說了。就算是觸怒陛下,我也定是要去的。你若是不愿去,我自是不強人所難?!?p> 怎料甄宓這般決絕,青竹根本攔不住她,只見她一心前往‘陳尚衣’寢宮,而青竹心中越發(fā)焦急。甄宓憂心曹丕,青竹則是為主擔憂,唯有一人卻因心中的詭計即將得逞而露出不易察覺的陰笑。
屋內(nèi)熏香四溢,今日的熏香似乎不見之前的淡雅幽香,反而更為濃重。莫言聞著熏香竟是不小心伏在桌案上睡著了,她根本不知道曹丕已經(jīng)來了寢宮,而她根本不知道曹丕為她披上了外衣,還守在她身旁靜靜地端詳她安睡的模樣。
“伯和,伯和……”睡夢之中的莫言口中呢喃著深愛之人,曹丕聽不清她的夢囈,便又湊近了些,誰知她竟是在喚著劉協(xié),曹丕一時心中滿是嫉妒與憤恨。即便莫言入宮是為了劉協(xié),但半月過去,除去平日早朝、處理朝政,他幾乎都是陪伴在莫言的身邊,而他更是遵守二人之間的約定,只要莫言愿意留在他身邊,他便會在二人成婚之日放了劉協(xié),讓他去往封地山陽郡,做他的山陽公。曹丕沒有強迫莫言,他表面上是留宿在她的寢宮,但都是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回其寢宮嘉福殿的。本以為只要對莫言溫柔寵愛,她總會知道他對她的愛一點也不比劉協(xié)對她的少,會慢慢接受他的。
二月即將結(jié)束了,雖臨近初春,但這天始終是陰冷的,皇宮內(nèi)的諸多宮殿仍需炭火御寒取暖,莫言如今的身份是曹丕的嬪妃,她的寢宮自然是少不了炭火的。曹丕這會兒陪在莫言的身旁已過去一盞茶了,不知是因為屋內(nèi)的炭火,還是因為曹丕此時的滿腔妒火,直煦暖得他心跳加速,臉如火燒。
那雙凝視著莫言的幽深眼眸不見曹丕往日的冷漠孤傲,只有他藏著極深只為一人的溫情,他忍不住伸出手輕撫莫言的臉頰,輕聲說道:“若是換做其他女子,你這會兒早就被朕賜死了??墒且驗槟闶悄裕薏粫@樣做的。為何在你夢中仍是念著那人,那朕呢?你可曾想過朕?他待你如此,根本不值得你所愛。只有朕,只有朕才能在你身邊陪伴你,保護你,好好地愛你。再過幾日便是成婚之日了,朕答應(yīng)你的一定會做到,朕會放了他的。朕知道你不想當皇后,但是待百年后,朕只想與你合葬,所以朕還是決定立你為后,詔書朕已寫好,只等下詔宣之于眾。阿言,若說這天下有十分,那朕的天下必有五分是為了你而奪的,與朕執(zhí)手看天下河山的人只有你?!?p> 不知是因為曹丕沉重溫熱的呼吸聲,還是耳邊的深情之語,莫言漸漸從睡夢中蘇醒,映入她眼前的便是身旁的曹丕,她輕輕說道:“陛下?”
“陛下!”這下,莫言是驚慌失色地大喊了一聲,她用盡全力想要推開身上的曹丕,而身上所披的外衣也已滑落至地。曹丕見莫言迷迷糊糊睜開雙眸,她初醒的模樣簡直是撩動他心,他根本不受控制地將她壓制在身下。曹丕的身體像是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吞噬著他的冷靜理智,就在曹丕想要俯身一吻時,莫言憤怒地說道:“陛下答應(yīng)過我的,不會勉強我!陛下今日如此,與當年又有何不同?陛下口口聲聲說愛我,難道都是欺騙我的嗎?”
見莫言那雙清澈眼眸泛紅,她幾欲落淚的模樣這才讓曹丕清醒了幾分,他立刻松了手,將她拉入懷中緊緊地抱著,身為天子的他竟是自責致歉,在其耳旁說著:“阿言,朕今日不知為何會如此,讓你受驚了。朕方才可有弄疼你了?”
莫言在曹丕懷中搖了搖頭,她雖是內(nèi)心抵觸,但為了深愛之人只得選擇接受曹丕的懷抱。莫言突然想起今日為她梳妝的宮人,而曹丕剛剛又險些強迫自己,這時屋內(nèi)的熏香非常濃重,不像是此前的淡雅幽香,聞著有些全身乏力,昏昏欲睡……不好,有人在莫言的寢宮中做了手腳!
“陛下,甄夫人與陰貴人來了,說是有要事要見陛下?!眱?nèi)侍隔著屋門與曹丕通報。內(nèi)侍的通報簡直是危險的“警鐘”,危險比莫言想象的還要迅速。甄夫人?難道就是曹丕的發(fā)妻……與江南二喬并稱的河北甄宓?
“甄宓怎會與她一同來?有事為何不去嘉福殿,還非要來此?你讓她們等著吧?!辈茇б荒槻粣偅瑯O其不舍地放開了懷中的莫言?!暗入藁貋恚拚f好要留在你這里用膳的?!彼谀缘哪樕下湎螺p輕一吻。
隨后,莫言便為曹丕細心整理衣裳,待整理完她突然主動抱著曹丕,踮起腳尖吻上曹丕的唇,若不是那柔軟溫熱的觸感,曹丕恐以為他是在做夢,這是莫言第一次主動吻唇,雖是淺淺一吻,他卻甚是欣喜,即便莫言的“獻吻”是可疑的。
“陛下,我等你回來?!?p> 莫言望著曹丕離去的背影,頓時心生不安,她這寢宮早已被人安排了眼線,就算她現(xiàn)在將熏香丟棄也是于事無補。對方定是因為見不得莫言獨享盛寵,故想盡一切辦法除去她。眼看著她與曹丕約定的成婚之日即將到來,此時出事便是功虧一簣,她再無可能救劉協(xié),她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注:
②曹甯:此處指的是曹叡的一母同胞妹妹東鄉(xiāng)公主,在本文中是生于建安十六年(詳情可見第八十二章郭照失胎)。歷史上應(yīng)是生于建安十二年后,其卒年不詳,而是否婚配不詳。當曹操東征孫權(quán)時,東鄉(xiāng)曾與其兄曹叡離開母親甄氏,與祖母卞夫人、父親曹丕一起隨征江東。史書中對東鄉(xiāng)公主的記載甚少,此名是原創(chuàng),而甯源自“甯宓”,有安寧、平靜之意。
另注:雖然是曹叡的同胞妹妹,但她純粹是為了劇情需要而安排的角色,所以叫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之后還會出現(xiàn)的。
冷幽然S
渣渣丕對莫言還是真的很深情的。。。哎。。。甄宓也是很愛渣渣丕的,否則怎么會相信陰貴人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