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他的放手（上）

　　“陛下，你不必親自為我如此，我可以自己喝湯藥?！蹦园胍性诖玻谒策叺恼遣茇?，曹丕手中所端的正是熬好的湯藥，他一手舀起湯藥，將其吹涼，送至莫言的嘴邊。曹丕的眼神是溫情的，一舉一動皆是細(xì)心溫柔，他凝視著莫言說道：“無妨。以后不許再像今日這般作踐自己身體了，幸好中毒不深，否則朕的阿言該去問誰討要？”

　　“聽陛下之言，陛下是信我的？”莫言見曹丕將湯藥送至嘴邊，她只好由著曹丕喝下湯藥。對于這半月以來曹丕的溫柔寵愛，莫言視而不見，波瀾不驚，甚至是從心底而生的厭惡、憎恨，若不是他，莫言就不會失去自己的孩子，而他更是囚禁著她最愛之人，讓他們無法相見，苦受折磨。為了救劉協(xié)，莫言只得選擇假意柔情，做一個愿意陪在他身邊的寵妃。

　　“朕信你?！辈贿^三字之言，卻是堅定不移，曹丕選擇相信莫言，他沒有任何一絲懷疑。

　　“陛下接下來打算怎么做？”莫言問著曹丕。

　　“朕會處置的，你不必多慮?！?p>　　“陛下信我，我很感動，但是陛下不要為了我而錯怪他人。我若是沒有猜錯，甄夫人她請求陛下降罪我？”不知該說是女人特有的直覺，還是同樣身為女人，她總能比男人更早看透另一個女人，莫言認(rèn)為甄宓她是無辜的。莫言被卞太后的內(nèi)侍帶至殿內(nèi)，她只一心在于為己辯白，而她只有那抬頭的一瞬間是看著殿內(nèi)高座的曹丕與卞太后，二人身旁的甄宓、郭照、陰貴人這三位嬪妃，莫言不過是瞥眼而看，即便如此，莫言卻并不認(rèn)為陷害她的人會是甄宓，也未必是那個與她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郭照，反倒是她聽宮人說起的陰貴人倒是有幾分可疑，因為殿內(nèi)所有人之中，只有陰貴人的眼中藏有妒恨與殺意?！敖璧稓⑷刷佟焙沃故悄腥诵熊娝弥?，在這天子后宮，一樣能用此計殺了柔弱的嬪妃。想來這陰貴人是要利用甄宓來殺“陳尚衣”，這個一入宮就深得曹丕寵愛的嬪妃。若殺不成她，甄宓也定是要被遷怒怪罪的。

　　“不要在朕面前提起甄宓。朕與你二人獨處時，朕不想提及任何人?！辈茇⑽櫭迹媛稇C色，不滿地說道。

　　“陛下信我是被人陷害，為何卻不能相信甄夫人也是遭人算計的？今日若不是太后來了，陛下當(dāng)真要下令殺了甄夫人？”莫言當(dāng)然記得甄宓的歷史結(jié)局是什么，但同樣身為女人，莫言很是同情她。莫言知道這二人之間早已是貌合神離，冷漠得根本不像是夫妻。莫言入宮近半月，曹丕一直是陪伴她左右，而除了短暫的四五日，他是見過郭、陰二人，而甄宓的寢宮他根本是未曾去過。莫言是為了救劉協(xié)而入宮的，可她從未想要害過任何人，她不想因為如此而連累無辜的甄宓，更因此致使甄宓的死。

　　“給朕好好喝藥。其他事，你不必操心。朕說了會處置的。”不知該說是曹丕太在乎莫言，還是該說他對甄宓已無情至此了，竟是如此不愿提及她。

　　對于曹丕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莫言只好作罷，由著曹丕喂著湯藥。此時的內(nèi)室，只有他們二人，沒有旁人。本該是一室溫情蜜意，二人卻各懷心事。最后，莫言喝完了湯藥，而曹丕替莫言蓋上被褥，細(xì)心掩好，在她眉間落下輕輕一吻，溫柔地說道：“朕今夜會陪在你身邊，你安心睡吧?！鄙頌樘熳拥牟茇Ь瓦@樣在莫言的床邊守她一宿，直至翌日天明。

　　翌日，待莫言從睡夢之中蘇醒時，已有宮人在旁等候?！耙娺^陳貴人，奴婢們奉陛下之命來侍奉貴人的。”

　　“你們……是陛下新派來的宮人？”莫言看著眼前這幾個面生，不曾見過的的宮人問道。

　　“回貴人，陛下替貴人另選了侍奉的宮人與內(nèi)侍?！逼渲幸粋€宮人回道。

　　“那么本該在我寢宮侍奉的人呢？”

　　“這……”幾個宮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了，我知道了。你們替我洗漱吧。”

　　從宮人們臉上的神情莫言便知曹丕為她做了什么事，莫言也不再難為宮人們，由著宮人服侍自己。

　　兩日后，莫言從宮人們的口中得知，曹丕派人重新審查此事，嚴(yán)令陰貴人、甄宓不得踏出寢宮半步，直至查明背后的“始作俑者”。

　　如今在宮中所有人看來，莫言這個“陳尚衣”已經(jīng)成了曹丕的心頭之人，是后宮中最受寵的嬪妃，就連那郭貴嬪郭照都沒有她這般得陛下盛寵。面對曹丕所做的一切，又聞宮中流言的莫言，始終不為所動，她依舊是只愛著劉協(xié)一人。

　　很快，就到了曹丕莫言約定的成婚之日。這一日，剛好又是個三月三日，是黃初二年的三月三日，是莫言那死去的長子劉承的生忌，他死時不過十二歲，若他還活著，今日該是他二十一歲的生辰。已過弱冠之年②的劉承應(yīng)該是一個豐神俊朗，英姿颯爽的男子。而自幼聰穎過人，恭順善良，文武雙全，善于洞悉人心的他用芝蘭玉樹③來形容也不為過，更是最好的皇位承繼之人。他雖非劉協(xié)的骨肉，但他卻完美地繼承了劉協(xié)與莫言二人的品性，可他卻為了保護母親，死于親生父親曹丕之手，只活了短短十二載……

　　“貴人！你這是做什么？”莫言寢宮的宮人見莫言在寢宮外燒著什么，她面前有一團火燒著，燒得灼灼，她手中還不停地往火光中撒著白色的東西，宮人怕她被火燙到，連忙上前勸阻?！百F人小心?！?p>　　“做什么？我當(dāng)然是燒給我兒子冥幣了，但這個時候哪里有冥幣，這些都是我親手做得，我要親自燒給他，今日可是他生忌啊。你或許不知道，他死的那天剛過十二歲的生辰。九年前的三月三日，我時至今日還記得清清楚楚，我在馬車上給他唱生日歌，他的兩個弟弟妹妹給他做了糕點，他說他很喜歡，他說要好好嘗嘗弟弟妹妹的心意?？墒?，他到最后也沒吃上那糕點。我那時還說他不像個十二歲的孩子，一點都沒有孩子的不諳世事，反倒是像個二十一歲的人，他這樣以后還怎么娶妻？結(jié)果……他那日為我而死，我是他媽媽，我應(yīng)該保護他的，可我這個媽媽能活著卻是用自己兒子的生命換來的……他若還在，今日就該是他二十一歲生辰了！誰能還我承兒？你能嗎？陛下能還給我承兒嗎？”莫言紅著雙眼，抓著宮人的肩膀痛苦地哭訴著心中的一切。

　　“貴人，奴婢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貴人抓疼奴婢了，請貴人饒了奴婢！”宮人被莫言近似癲狂的舉動嚇至開口求饒。

　　“哈哈哈……你還不了，陛下也不能還，誰都不能還！”莫言慘笑地松了手，她將手中剩余的冥幣拋向天空，白色的冥幣隨風(fēng)灑落在她寢宮外的每一個角落，地上的冥幣還在慢慢燃燒著。莫言失魂落魄地走向?qū)媽m，沒走幾步的她忽然回首看著身后的宮人說道：“算著時辰，陛下應(yīng)該快派內(nèi)侍來接我了，你替我梳妝更衣吧?！?p>　　宮人未敢猜想貴人口中所說之事，只應(yīng)了一聲后，便與她踏入寢宮。

　　建安四年八月的第一個黃昏，莫言身著繁瑣刺繡、厚重的婚服——純衣纁袡，頭挽墮馬髻，鳳簪在側(cè)，柳眉丹唇，雙瞳剪水。她踏出伏府，由著春意扶著上馬車，她要以“伏壽”的身份嫁給東漢最后一位天子“劉協(xié)”。那時的莫言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愛上劉協(xié)，而她更不會知道她所坐的馬車曾與曹丕、曹沖擦身而過。

　　二十二年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正史所述的那樣發(fā)生了。但在今日，此事根本無法記載于正史，莫言這個穿越之人算不到，后世之人更不會知道今日的一切，因為莫言要以“陳尚衣”的身份與曹魏開國皇帝“曹丕”成婚。

　　莫言沒有再次穿上厚重的婚服，她身上所穿的正是曹丕特意派人為她趕制的桃紅色裙衫，裙衫的袖口邊、裙擺處皆繡滿了緋紅色的玲瓏桃花。她滿頭的青絲被那鸞釵⑤挽成了隨云卷動的流云髻，而發(fā)髻的兩旁各有一朵小巧珠花。

　　踏出寢宮的莫言抬頭看著天邊的落霞余暉，身旁的宮人見她佇立凝望著天，于是在她耳旁說道：“這天真美，就像今日貴人一般美麗。定是上天知道今日是吉日，所以特意用極美的落霞來送貴人一程?！?p>　　“美？呵呵。你不覺得讓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婦女打扮成少女模樣很好笑嗎？裝嫩嗎？難道真以為這樣就能重新開始了？”莫言冷笑地說著。

　　“貴人亂說什么呢！這兒可還有陛下派來的人?！睂m人聞言緊張地看著眼前的內(nèi)侍，生怕貴人之言被內(nèi)侍聽見了。

　　內(nèi)侍向莫言俯身行禮，他說道：“陛下特意為貴人準(zhǔn)備了步輦⑥。還請貴人快快上步輦，陛下還在等著貴人?！?p>　　“有勞了?！蹦哉f完，便由著宮人攙扶著上了步輦。

　　“貴人有所不知，這步輦除了陛下、太后可坐，后宮嬪妃中，貴人可是第一人啊?！睂τ趦?nèi)侍所言，莫言不過是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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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人到了?！币I(lǐng)內(nèi)侍揮手說道。抬著步輦的內(nèi)侍見他揮手而停，便將步輦穩(wěn)穩(wěn)地落地。

　　“陛下?！眱?nèi)侍與宮人見曹丕來至步輦旁，紛紛向其低首行禮，不敢抬眼看曹丕?！鞍⒀浴！辈茇厝岬剌p喚著莫言，他伸手而迎，迎他今日的“新婦”。初春的暮色霞光斜照在曹丕的臉上，他的臉因斜照的霞光而顯得半暗半明，雖已不再是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孤傲少年，但他今日一襲玄色衣衫，衣身上的飛龍若隱若現(xiàn)，騰云駕霧，紫玉發(fā)冠將他的黑發(fā)束起，濃黑雙眉下的幽深眼眸不再是昔日初見時的寒意，只有那曾經(jīng)埋藏于心不曾表露的深情。一縷春風(fēng)而過，又好像是見到了年少之時的曹丕。

　　“陛……”莫言正欲俯身時，曹丕及時地抓過了她的手，他緊緊地牽著莫言的手說道：“今日是你與朕的成婚之日，你該把朕當(dāng)做你的夫君，而不是天子。”

　　“陛下，你待我如此我已是知足，但我終究只是你的后宮嬪妃之一，我不該忘記自己的‘本分’。我不過是一個貴人，怎能將陛下當(dāng)做自己的夫君？此前之事，我還歷歷在目。陛下可保我這一次，但這宮闈之事，是始料不及的，我又怎能次次寄托于陛下？”莫言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曹丕，那雙清澈眼眸分明只映著他的身影，而她明明是謙遜淺笑，卻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曹丕何嘗不明白莫言自入宮時便是帶著“虛假”的面具，她是為劉協(xié)而來的，曹丕為她所做的她竟輕視得將這一切任意踐踏。

　　“你隨朕來?！辈茇]有再說什么，他眼中是閃過失望，但那樣的失望是稍縱即逝的，因為他仍是想要證明他待莫言的并不比劉協(xié)少，只有他能好好保護莫言。曹丕牽著莫言的手，一步步地走向他們二人成婚的宮室，透過暮色看他們的影子，很長又仿佛是相隔甚遠(yuǎn)，說到底人與影終究是不同的。

　　“永言殿？”莫言抬頭看著宮室的名字，她口中讀出這三字后，又看向身邊的曹丕說道，“這‘永言殿’是陛下為我準(zhǔn)備的？”

　　“正是，這‘永言殿’就是你的寢宮了。你與朕成婚雖是倉促了些，但這‘永言殿’是朕親自為你擇選的，是后宮之中最好的宮室，朕還命人在許昌為你修建‘永始臺’⑦。待建成后，日后你隨朕去許昌，便可居于這‘永始臺’。”曹丕還記得他與莫言的初次相遇，他們之間始于許都。如今東漢已亡，許都不在，只有許昌，而莫言也能“永遠(yuǎn)”地陪在他身邊。

　　“永琂……永言……”永琂是劉承的字，是劉協(xié)親自為他取得字?，J，“石之似玉者”，更似莫言。但那個孩子早已不在了。念及此，莫言心痛地低聲呢喃。

　　“怎么了？阿言不喜歡這‘永言殿’？”曹丕見莫言神色有異，不免有些擔(dān)憂。

　　“喜歡。”莫言勉強一笑。

　　這時，曹丕的貼身內(nèi)侍走至曹丕身旁，對其俯身而言，“陛下，時辰已到?！甭勓裕茇c頭示意，他緊緊地牽著“新婦”莫言的手，與她入了“永言殿”。

　　永言殿的宮人引領(lǐng)著二人走入新室，隨后曹丕與莫言在宮人的服侍下，他們先是沃盥、后是同牢、最后則是合巹酒，二人完成了成婚之禮。

　　注：

　?、俳璧稓⑷耍菏恰度嫛分械谌嫞▌賾?zhàn)計之第三計），計謀比喻自己不出面，假借別人的手去害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實力而巧妙地利用矛盾的謀略?！度嫛坊蚍Q“三十六策”，是指中國古代三十六個兵法策略，語源于南北朝，成書于明清。它是根據(jù)我國古代卓越的軍事思想和豐富的斗爭經(jīng)驗總結(jié)而成的兵書，是中華民族悠久文化遺產(chǎn)之一。

　　②弱冠之年：古代漢族男子，年至二十的成年禮，要在宗廟中行加冠的禮數(shù)。冠禮由父親主持，并由指定的貴賓為行冠禮的青年加冠三次，分別代表擁有治人、為國效力、參加祭祀的權(quán)力。加冠后，由貴賓向冠者宣讀祝辭，并賜上一個與俊士德行相當(dāng)?shù)摹懊馈弊?，希望他成為受人尊敬的人?p>　?、壑ヌm玉樹：本比喻高尚人子弟，后亦用作對優(yōu)秀子弟的美稱，即用以比喻德才兼?zhèn)溆谐鱿⒌淖拥?。出自《世說新語·言語》。

　?、苴牛河址Q陰司紙、冥鈔，是民間傳統(tǒng)拜祭鬼神或祖先時火化的祭祀品之一，意為供逝者在陰間使用的錢。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陪葬與燒毀是兩個概念。紙錢產(chǎn)生之初可能并不是用來燒的，埋葬、拋撒、懸掛等方式可能要早于焚燒，但由于紙錢焚燒時化作煙霧的形象能使人產(chǎn)生進入冥界的想象，故焚燒馬上成為最常用的紙錢處理方式。依此看來，燒紙錢由來傳說產(chǎn)生時間的上限，理論上可以追溯到紙錢產(chǎn)生的同一時代———魏晉。并在西域高昌王國舊址等佛教國家遺址出土過冥幣。

　?、蓰[釵：鸞形的釵子。晉崔豹《古今注》中就有“蟠龍釵，梁冀婦所制”的記載；在釵首裝飾鸞鳥，也為歷代婦女所崇尚。尤其在結(jié)婚首飾中，更為常見，因為鸞鳥在中國民間一直被視為吉祥之禽。飾有鸞鳥的發(fā)釵，被稱為“鸞釵”。

　?、薏捷偅旱弁跛俗拇焦ぞ?，通常稱為“輦“，本來和車一樣是有輪子的。秦以后，帝王、皇后所乘的輦車被去輪為輿（轎子），由馬拉改由人抬，由是稱作步輦，更多了一些典雅和休閑的氣息。

　?、哂朗寂_：三國時期曾是魏文帝曹丕的皇后郭女王的居所，載于《三國志·文德郭皇后傳》及《許昌縣志》，具體位置今已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