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司空府,卞夫人的內(nèi)室傳出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琴音。
曹操趁著月色來至卞夫人的屋室,揮手屏退了屋中的侍女,悄悄踱步至夫人身旁,揚眉笑道:“夫人今夜真是好興致啊。”
“妾身不知司空今夜來此,是妾身失禮了,侍女怎不通傳一聲……”聞聲的卞夫人仰臉看著站在身旁的曹操,正欲起身施禮,卻被曹操一雙寬厚的大手?jǐn)堊×思绨颉?p> 曹操狹長的雙目難掩溫情,將夫人輕輕地攬入懷中說道:“你我夫妻二十載,何須如此多禮?是吾不讓侍女通報,夫人要責(zé)怪該是怪吾?!?p> “阿瞞……”阿瞞乃曹操的小名,卞夫人在外不會喚丈夫小名,唯有夫婦獨處時,她才稱丈夫一聲阿瞞。
“許久未見夫人撫琴了,吾還記得當(dāng)年在譙縣,一見夫人絕世姿容,二見夫人輕歌曼舞,令吾心馳神往,難以忘懷!而今已過二十載,夫人絲毫未變!吾已老了誒!”見夫人依舊滿頭青絲,容華端麗,曹操不禁一聲喟嘆。
卞夫人溫情脈脈地倚靠在曹操厚實有力的胸膛,抬頭凝視著他的雙目,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她的模樣一如二十年前的溫婉嫻靜?!鞍⒉m說笑了,這世上豈有朱顏不改之人?朱顏易得易逝,風(fēng)骨氣魄一生難求,二十年過去,阿瞞的風(fēng)骨氣魄猶在,仍是妾身心中的英雄?!?p> 聞言,曹操遂大笑,在卞夫人的臉上落下一吻,說道:“夫人啊,你真是深得吾心!今夜不彈琴,不彈琴!吾與夫人該好好敘敘舊情了!”曹操將夫人攔腰抱起,雖說夫妻二十載,但婦人的矜持仍讓卞夫人羞紅滿面,軟語溫言。曹操妻妾眾多,卞氏能得以扶正,要說是憑著容貌、性情與生養(yǎng)只能說答對了一半,最重要的還是她善于察言觀色,知情識趣,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而且一點都不善妒。曹操每逢出征打仗,無論輸贏,一旦回朝,他回府后要見的第一個女人一定是正室卞夫人,美人易得,善解人意的美人最難得。
有人沉醉于妻室的溫情密意,也有人沉浸在醉夢閣的溫柔鄉(xiāng)。
與此同時,曹操的軍師祭酒郭嘉正慵懶地枕于美人膝上,美人低眉垂目地為他捏肩捶背,真是十分愜意。
良久,郭嘉緩緩睜開一雙桃花眼說道:“憐月,兩件事情查得如何了?可有眉目?”
郭嘉眼前的這位美人正是醉夢閣的“花魁”——韓憐月,她既有出塵絕艷的容顏,又彈得一手好琴,恰如其名:我見猶憐,月明如水。即便身邊有許多拜倒于她裙裾之下、待以殷勤一擲千金的男子,她的眼里始終只有郭嘉一人,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們可享一時歡愛,卻不能談及情愛,相守一生。
“如你所料,伏將軍的女兒果真離府出走,將軍派人暗中搜尋多日,至今未得女兒的下落?!表n憐月如實而答。自古道,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莫說世間英雄,那些尋花問柳的好色之徒又有幾個能受得住溫玉軟香的枕邊風(fēng)?經(jīng)此一夜風(fēng)流,早已將不可告人之事悉數(shù)泄露。
“哦?”郭嘉遂坐起身,滿面含笑地問道,“此事當(dāng)真?”
縱然二人如此親密,面對心上人勾魂迷人的笑容,韓憐月不禁滿臉羞紅,低聲回道:“當(dāng)真。”聞言,郭嘉臉上的笑意漸濃?!拔衣犅劮鼘④姷姆蛉艘蛴鲭y產(chǎn)險些殞命,誕下一女未久便已離世,將軍斷弦未續(xù),獨身撫養(yǎng)幼女,視如明珠,不曾讓外人看見獨女?!惫螐奈匆娺^伏將軍的女兒,但低頭一想只覺事有端倪,將軍之女離府出走,恰好司空府也來了一位身份可疑的侍女,而她身上的紫玉佩更非黎民所能擁有,若說兩人之間并無聯(lián)系,未免過于牽強,不盡合理。
韓憐月見郭嘉一臉笑意,又聽他提及了伏將軍及其獨女,以為郭嘉有意與其結(jié)親,雖知他從未將兒女私情縈懷于心,而她深陷章臺已非清白之身,豈能奢求與他相守一生?但一想到心上人會娶旁人為妻,韓憐月不免心如刀割,肝腸寸斷,為了不讓郭嘉發(fā)覺異樣,她連忙佯裝不知,故作好奇地問道:“奉孝讓我探聽伏將軍的女兒,莫非已知她在何處?”
郭嘉先是別有深意地一笑,后慢條斯理地回道:“知,亦不知?!彼剖遣煊X到美人神色有異,郭嘉輕柔地將韓憐月攬入懷中,低頭吻其額間。
望著那雙黑白分明、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韓憐月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纏上郭嘉的脖頸,靜等其言。
郭嘉一直都知道韓憐月對自己的一往情深,只因他一心系主,無心兒女私情,他無法與之相守,凝望著眼前這雙秋波盈盈,他忽然想起那個明眸善睞的少女,她的容貌遠(yuǎn)不及韓憐月,可她的出現(xiàn),卻讓郭嘉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那層若有若無的薄紗,究竟是什么?她的出現(xiàn)是天意還是人意?
見郭嘉不答話,韓憐月輕聲喚道:“奉孝?”
郭嘉憐愛地?fù)崦n憐月柔軟的青絲,一語道破美人的心事。“憐月以為我有意要娶伏將軍獨女為妻,這才讓你探聽她的消息?”
被說中心事的韓憐月再次滿臉羞紅,神情難掩尷尬,慌亂回道:“若非如此……奉孝又為何要我探聽此事?”
“這伏氏自幼體弱多病,久居閨中,外人從未見過她的容貌,我豈會娶一個不知容貌美丑的女子為妻?何況她幼時便已與皇室定親,我一介庶民焉敢與皇室奪妻?”郭嘉稍作停頓,繼而揚眉一笑,“眼見婚期將至,新婦至今未歸,只怕伏將軍要負(fù)荊請罪咯?!?p> 得其所言,豁然醒悟,韓憐月終于明白郭嘉意欲何為,即便得知伏氏與皇室有關(guān),郭嘉不會娶她為妻,可那日的黃昏,韓憐月親眼見至郭嘉與一名女子交換信物,因女子站于香鋪的屋檐之下,她未見其容,只覺身形眼熟,似是在哪兒見過。少了伏氏,他的身邊依舊還有紅顏相伴,她的癡情要如何得其真情?
“憐月,國舅董承近日是否去過偏將軍王子服的府上?”郭嘉的詢問讓韓憐月急忙收回目中的憂慮,她仰首在其耳邊溫聲細(xì)語。
“想起那日他馳馬于市,如今看來必是有所圖謀。越君勾踐得美人西施,借此獻(xiàn)吳,終令夫差自食惡果。依嘉所見,憐月遠(yuǎn)勝西施,不用數(shù)日,不費兵卒便可破暗謀,此生能遇憐月實乃嘉之幸也。”郭嘉欣喜無限,欺身將美人壓于身下,低首吻其朱唇……
已入亥時,更深人靜正是熟睡之時,此時唯有司空府的一處庭幃仍是燈火夜微明。
秦夫人正襟危坐,站于身側(cè)的侍女為她添了茶水,搖曳的燈火照在那張艷冶柔媚的臉上,只見她朱唇微微上揚,露出別有深意的冷笑。秦夫人輕抬玉指,身側(cè)的侍女俯身接過瓷杯,她看著屈膝跪地全身發(fā)顫的女子說道:“那賤婢當(dāng)真拒絕了卞夫人?”
女子慌忙跪伏于地,雙手交疊在額,聲音帶著驚懼的顫抖回道:“不敢欺瞞夫人,奴婢絕無半句虛言。二公子還為此闖入卞夫人屋中,親自帶走了她,奴婢侍奉夫人許久,還從未見過二公子這般盛怒。”
“難怪二公子會如此護(hù)她,原是看上這賤婢了。這是你應(yīng)得的賞錢,拿好就給我滾,若讓旁人得知今夜之事,你應(yīng)知是何下場?!?p> 女子趕忙接過地上的錢袋,連聲道謝后匆匆退出屋室。侍女見女子離去,連忙鎖上屋門,確保屋外無人后回至秦夫人的身旁。
“不愿入府為妾?這分明是賤婢的托詞!她不想做二公子的妾室,可沒說過不想當(dāng)司空的妾室,焉知她沒有攀鱗附翼的心思?”
“夫人是說……”
見秦夫人又一次輕抬玉指,侍女立刻俯身貼耳,唯唯聽命,而秦夫人的臉上則漸漸顯露了猶如鬼魅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一夜而去,又至天明。
卞夫人親自為曹操更衣,待穿上外衣,細(xì)心整頓后,曹操看著她忽而一笑,說道:“昨夜夫人的琴聲聽來似有心事?”
卞夫人微微一愣,遂回以溫柔輕笑,說道:“多年未彈,略有生疏,讓阿瞞見笑了。”
曹操凝視著卞夫人,狹長的雙目更閃過可疑的寒光,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此話換了旁人能信,而吾不信?!?p> “阿瞞……”正當(dāng)卞夫人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時候,侍女們端著匜水依次進(jìn)入內(nèi)室,準(zhǔn)備服侍二人洗漱。
“夫人若嫌屋中的侍女不盡心,吾會為夫人選上幾位侍女送至夫人的身邊,夫人不必再為‘包藏禍心’之人而憂心如焚,吾自會‘處置’?!?p> 曹操已離去許久,卞夫人的耳邊還回響著他的這句話,不覺心神不寧,惶惶不安,夫妻二十載,她怎會不知曹操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