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襄助的襄
少年緊了緊懷中的油紙傘,忖度片刻。
亂世多艱險,他從未在人前展露過自己的特殊之處,眼前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姑娘,想必確實對此間端末不甚了了,不大可能存有害人之心。
更何況,回想起方才力量洶涌而來的瞬間,無論怎么說,都是他占了便宜。
“好?!?p> 他神色板正,鄭重其事地雙手托傘,穩(wěn)當(dāng)當(dāng)捧到元嵐面前。
眼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元嵐沉心靜氣,凝眸看向這把傘。
彼時少年同自己一樣茫然無措,說明類似情狀不曾發(fā)生過,那么問題的關(guān)鍵,或許恰是旁人所不具有的紫微之氣。加之他并無傷人性命的意圖,那方才恐怕是自己的力量主動與太微命輪發(fā)生了呼應(yīng)。既然如此,她要想借此機會與少年搭上聯(lián)系,也不是不可能。
此處雖是街市,但行人稀少,百姓大多避居屋內(nèi),并沒有注意她們此處的動靜。
而且根據(jù)少年此前態(tài)度來看,元嵐若提議尋個隱秘之處再說,十之八九會被拒絕。
看來…只能當(dāng)場一試了。
思量之間,她伸出手,緊扣住粗糙的傘面。
驟然間心氣匯于掌面,向外奮躍奔騰而去,排山倒海般的抽離感讓元嵐險些站立不穩(wěn)。
元嵐勉強支起頭,望向黃天中浮動的命輪,其中的玄武之靈就如同在汲取她有限的生命力,仰天長嘯之間,沿著金色輪盤踏步而行。
同時,手中的油紙傘劇烈抽動起來,發(fā)出咯吱響聲,仿佛下一秒鐘就要徹底散架。
指尖緊緊嵌入掌心,元嵐咬牙抵擋剜肉剔骨般的痛感,瞪大雙目不愿錯過任何瞬息間的變化,沒意識到自己的嘴角已滲出點點血絲。
終于,少年命輪中繞行的玄武之靈最終化為一點冷色青光匯入原處,內(nèi)側(cè)較原先多出一粒四角星芒。
緊接著,傘自她手中掉落,剎那間由傘頂至傘面、傘架、傘柄逐一消散,漫天黃沙之間橫波驟起,震得元嵐飛出摔落在地上,猛吐出一口鮮紅的血。
她來不及擦拭血跡,朝地上望去。
原先那把老舊的破傘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靜靜躺在地上的是——
傘尖嵌著月白色螢石,傘面是近乎透明的青色絲綢,其上點綴三兩條銀絲紋,向下連著通體翠色的玉質(zhì)傘骨,末端吊一枚長形玉佩,以古體刻著“天羅”二字。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人作為一種高等哺乳動物,在某些美麗的無機物面前,也會自慚形穢。
“我呸!哪個市井刁民當(dāng)街鬧事,竟敢傷及縣衙人馬!”
痛意退去,元嵐這才發(fā)覺周遭的異樣。
不僅她被震倒在地,包括那少年在內(nèi),周圍皆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喝罵聲自地上倒著的若干彪形大漢而來,他們身著衙役的統(tǒng)一服飾,有幾個已經(jīng)手腳并用從地上爬起,半抽出腰間的佩刀,虎目圓睜,眼神一掃四周,迫不及待想要捉拿案犯。
顯然,他們搜尋不得,畢竟連兩個“案犯”都不甚清楚方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入目只見地上華光流轉(zhuǎn)的玉骨傘,衙役們先是滿臉驚詫,隨后便心中暗喜,彼此默契地交換眼神。
“大爺我道是怎么回事,原來是宵小賊人偷了貴人的東西,無處躲藏,這才趁著哄亂遁形而去,把偷來的寶物隨意丟棄在街上了。”
為首一人收刀入鞘,抱著手臂大搖大擺走來。
聞言,元嵐暗道不妙。
這群衙役怕是見這傘名貴,想要將之據(jù)為己有。
“既然如此,我等就將贓物帶回府衙,待…”
“我的?!?p> 衙役話語未畢,就被少年打斷了。
他一瘸一拐走至傘邊,腳尖輕勾傘柄,玉骨落入手中。
衙役橫眉一掃——這群賤民想來是餓瘋了,竟還敢當(dāng)眾同他唱反調(diào)。
見是少年,他哼笑一聲。
“你的?”
“你個睡橋洞底下的瘸狗,配用這種寶貝嗎?”
“臭不要臉的東西,還不快滾!”
肆意奚落之后,衙役作勢抬腿,就要踹在少年胸前。
他們夜里巡城時,總會看到這少年瑟縮在近城郊的橋洞中,為了能睡個囫圇覺,有時還得拖著瘸腿與野狗搶地盤。
無論怎么看,都是個徹頭徹尾的窩囊廢。
布靴離青衣只一寸,少年就被元嵐向后用力一拉。
“官爺且慢!小民親眼所見,這柄傘是他不慎掉落在地的。若是大人有疑,不妨移步縣衙細(xì)察?”
他們顯然是想趁機吃獨食,因此定是不愿鬧到縣衙讓上頭知道,否則,一來自己撈不到好處,二來免不了被長官尋麻煩,元嵐也就借此發(fā)揮,只求小事化了。
果然,一眾大漢面面相覷,后面幾個已經(jīng)拽著馬的轡頭將要調(diào)轉(zhuǎn)身去。
誰料方才罵街的那名衙役大概是覺得被撂了面子,側(cè)頭忒了口唾沫低聲罵娘,刀身帶鞘就朝元嵐砍來。
“破要飯的,還輪得上你說話了?”
她竟是破要飯的??
……
話雖沒錯,但——
想不到小小縣府衙役居然橫行霸道如斯,元嵐震驚之余猛然后倒,這才躲過一擊。
周圍百姓紛紛側(cè)目,面露憤懣。
亂世危難,死生如微。普天之下,已無王法!
既然如此——
“太微!老娘吐血可不是讓你這般安靜如雞的!你——”
“那好,傘,給你?!?p> 元嵐正氣血上涌,朝那少年大喝一聲,誰料后者卻乖巧把傘遞了出去。
徒留她黑人問號。
“…這這這…”
“大膽刁民,已經(jīng)遲了!”
那衙役再次蹬起靴子朝少年踢去,揮刀出鞘,劈頭向元嵐砍來。
元嵐正想來個倒地翻滾,眼前倏忽綻開一抹晃眼的青色。
“你才,遲了?!?p> 斜前方的少年手握玉骨,指節(jié)凈白修長,長形玉墜在動作間輕輕晃動。
又一次,布靴離青傘只一寸,衙役卻身形急頓,轉(zhuǎn)瞬間已被猛然彈開,重重摔落在地上,背部拖行八九步遠(yuǎn)方才堪堪停下,揚起一陣黃塵。
“…兄弟,帥的呀…不過…”
“你剛剛把傘給人家算什么?。 ?p> 元嵐在地上艱難完成翻滾動作,尷尬地拍拍屁股站起身,不忘吐槽一句。
“天羅,聽我的話,會自己,回來。”
……
“那你TM倒是一開始就給出去?。?!”
少年一臉正色地回頭。
“你吐血,才有的,天羅。隨意,給出去,不好。”
元嵐聞言猛掐人中。
倒也不必如此在意旁人感受!
眼見幾個大漢緊勒韁繩掉轉(zhuǎn)馬頭,齊齊揮刀劈砍而來,元嵐連忙出聲提醒。
“小心!那群衙役都——”
沒等她說完,少年眉毛一擰,拋下話便回過頭去。
“如,方才,所約——”
“我,姓宋,名襄?!?p> “襄助,的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