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溫家
灰蒙蒙的視線中,老爺子呷著香茶,依舊是老派貴族的矜貴模樣,并沒有因為女子為尊就荒頹半分。
溫老爺子一身藏青色袍子,儒雅隨和,即便是將軍遲暮,依舊是優(yōu)雅從容,
溫竹卿挽袖斟茶,自顧自坐了下來,慢悠悠的道,“祖父怎么就看不清,這溫家大局已定,是我的就是我的,別人搶也搶不走?!?p> 他閑散品茗,語氣輕嘲,“而且秉初是我同胞兄弟,我自然是因為往前種種,對他心生偏見,但血濃于水的東西再怎么也割舍不掉的。您老這種小把戲?qū)ξ覜]什么用,年過半百的人了,還不如想想,百年之后埋哪里好!”
他站起身來,身形頎長,隨著冬日暖陽的光暈,拂衣而去。
溫老爺子一口牙差點咬碎,他們溫家怎么就出了這么一個欺師滅祖的東西來!簡直是枉為人子。
溫家世世代代秉持的都是清流名士,沒想到到了這一代卻是歪了里子。
他手中的茶盞滾燙,被他砰的一聲震碎,七零八落的渣滓,他依舊是怒氣難消。
溫竹卿出了宋園,吩咐人看好老爺子,溫秉初迎了上來,笑著說,“兄長,用完膳再走吧,我讓廚房去準(zhǔn)備?!?p> 溫秉初從來不喚他為正君,而溫竹卿也從不在意。
就在溫秉初以為兄長會拒絕的時候,溫竹卿應(yīng)下了。
他眸子一亮,面上大喜過望,趕忙讓人去準(zhǔn)備膳食。
夜風(fēng)在秋冬相交時,多了幾分凌冽,兄弟倆坐在涼亭中用膳。
華庭四方,夜風(fēng)明明。
蒼穹天際,素月分輝,明河共影。
溫竹卿看著自己名義上的弟弟,突然就想到了溫家人說的,為什么他會成為一個亂臣賊子。
為什么沒繼承溫家人的溫良恭儉,君子之風(fēng)。
他暗暗嗤笑一聲,生在簪纓世家,朱門候府,怎么可能會知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也不知道冬日寒風(fēng)凌冽能凍死人。
他這個同胞兄弟,真是從小順風(fēng)順?biāo)?,科舉連中三元,名師大儒教導(dǎo),富貴風(fēng)流窩出來的君子,別怪他對他愛答不理,在嫡母叱責(zé)打罵中的溫竹卿,還真沒辦法跟他共情。
溫秉初想了想,還是說,“兄長,弟弟聽說劉輝的小兒子死了,兄長可希望我做些什么?”
坐在冬日涼風(fēng)中的青年郎君,玄月眉頂著,語氣不咸不淡,“小蘿卜頭,你還真是天真的很,你怎么幫我?幫我殺人么?”
殺人?
溫秉初面色一白,廣袖下的手指倏然攥得緊緊的,唇角的笑都凝住了,語調(diào)不成樣子,滯澀起來,“兄長?”
溫竹卿擺了擺手,低聲道,“知不知道,你的同胞兄長壞的要命,還想湊近,不要命了!”
在月色荒唐下,溫秉初在涼亭下,看著走到月洞門前的郎君,拔高了聲音,傳到了他耳畔,
“哥,我從未覺得你壞的透頂,我哥三元及第,年少成名,武功冠絕,絕不是世人口中大奸大惡之人。”
溫秉初的聲色在夜色中,意外清朗。
他的嗓音蕩氣回腸,獨有的少年意氣,似乎能蕩平所有不公與寒氣。
那人腳步頓了頓,走出了府門。
只悠悠然丟下一句,“溫秉初,我等著你?!?p> 只有等著你做什么,他沒說,可是溫秉初明白。
兄長想說,等到他破除萬難,等到他蕩平天下不公,等到平出于公,公出于道的時候。
他哥,從來就不是奸臣。
酸澀隨著晚風(fēng),寸寸消弭。
而溫竹卿回到了宮里,姜也卻是出了宮,海棠迫于正君的壓力,還是道,“陛下出宮有事兒,奴婢們也不知?!?p> 溫竹卿面容戲謔,直接拆穿了她,“你還真是忠心,去京北大營就去京北大營,有什么不能說的。”
他暗道,姜也還真是來不及去,規(guī)整京北大營,一個一個拔除暗樁,算了,由她去。
溫家的涼亭中,溫秉初給溫老爺子加了三層防御,名為護衛(wèi),實則監(jiān)視。
如今天色已晚,他又吩咐了阿越幾句話,“明日,把劉輝請到府中來,我有事問他?!?p> 阿越點頭,這一日便如此逍遙中過去了。
次日,曙光在金陵城中普照著,姜也冒著晨起的風(fēng)露和寒霜回到了宮中。
海棠趕緊給她準(zhǔn)備好了湯婆子,埋怨一聲,“陛下何必親自去,這朝中能人異士如此之多,主子也不必親力親為?!?p> 姜也的身上回溫,掃清了滿身寒意。
她還是哆嗦了一下,笑著說道,“這宮中哪里安全,這朝中的能人異士授柄于人,朕也不敢用,這等重要的事兒還是得朕親自來才是?!?p> 她說罷,將懷中的折子放在了案桌上,輕聲道,“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今日的秋月宴最后一日,快去?!?p> 海棠點頭,忙出去給她準(zhǔn)備好了大氅和手爐,姜也心里卻是不像面上輕松,這京北大營的人呢,可不好管,如今得選一個將門虎女,卻是不能權(quán)勢逼人的。
這可得好好思量,朝中兵權(quán)四分,兩分歸于正君,一分在皇室,另一分則在林家人手中。
這林家人雖說是個將門之家,可是未免擁兵自重了些,仗著自己大權(quán)在握,如今越發(fā)肆無忌憚了,況且那林紓也并非多好,林家該收權(quán)了。
她這般想著,溫竹卿把她拉了過來,用手給她暖著,“你這秋月宴辦的屬實不是時候,如今快到了冬日,我有些冷?!?p> 他冷?
“那你怎么不穿厚些?!?p> 又不是買不起衣裳,姜也沒回過神來,那人用衣裳緊緊籠住她,嗓音帶著急切的笑,“要不然怎么讓你心疼?”
姜也又垂下了眸,想著真是個妖物,這勾搭人的功夫還真是手到擒來,他笑的紋理都深刻了起來,眼尾微微上揚,還有些平日里的懶散。
姜也看著海棠跑的沒影,將他按了下來,聲音清冷,“正君,你如今是越來越不注重儀態(tài)了,你讓宮中的人怎么看待你我?禮不可廢?!?p> 她紅著臉,走進了風(fēng)霜中,霧凇在枝頭高掛,吹散了她的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