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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閩河

第三十五章 零落成泥

羅閩河 羅芝芳 9012 2024-02-27 08:31:47

  夏天在不經(jīng)意間款款而至,羅閩河邊不知是誰開辟了半畝方塘,栽種了大片荷花。初夏時節(jié),小荷開始冒頭,紛紛吐露著芬芳,展示著含苞待放的迷人風(fēng)采。碧綠的荷葉毫不遜色,爭相與蓮花爭霸,綠精靈隨風(fēng)起舞,閃耀著自己的光華,映入眼里,或碧綠,或清綠,或?綠,完全脫離了鵝黃的影子,是這般的蔥籠和葳芨。綠葉紅花比著賽地,競相聚到眼前來,倒讓人觀之心怡,聞之神爽。

  南溪記憶的生意越發(fā)紅火。端陽和若男又當(dāng)老板又當(dāng)伙計,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忙碌確實是治療悲傷最好的良藥,端陽起床忙到睡覺,幾乎沒有胡思亂想的時間。店鋪最開始是早上10點鐘才開門,涼粉不能當(dāng)早餐,甚至不能當(dāng)主食。只是,慕名而來的人多了,若男和端陽便商議將開門時間提前到了9點鐘。南溪記憶的涼粉師出范氏,自是與范氏涼粉品質(zhì)不相上下。精髓在于涼粉和辣椒,涼粉的材料必須選用優(yōu)質(zhì)豌豆,而不是胡豆,這樣磨出來的涼粉才會爽滑勁道。而辣椒必須選用本地朝天椒磨成粉,再用菜籽油熬制成辣椒油。

  一般情況下,店鋪關(guān)門后,若男會將豌豆浸泡在木桶里,設(shè)置好鬧鐘,半夜起來磨涼粉。端陽聽見動靜起來時,若男已經(jīng)將豌豆磨成漿,正在分離黃湯和清湯。清湯倒在鐵鍋里大火燒開,少量多次加入黃湯,邊加邊攪拌,直到濃稠至糊狀,舀進(jìn)盆子里冷卻定型。

  忙完這一切,黎明的曙光已經(jīng)越過黑暗,打破籠罩萬物的陰霾,小鎮(zhèn)從沉睡中醒過來,太陽沖破云峰掛在屋檐,金黃色的光芒灑在小鎮(zhèn)上。挑著籃子的菜農(nóng),推著車子的攤販,背著書包的學(xué)生,紛繁的腳步聲,尖銳的喇叭聲,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小鎮(zhèn)有了生氣,有了煙火。

  隔壁的小吃攤擺滿了包子饅頭豆?jié){稀飯,趙三孃的鍋鏟剁得梆梆響,買油炸粑的隊伍排起了長龍。端陽打開南溪記憶的門,涌蜂著的人群擠過來,等候著若男的第一盆涼粉。她將冒著熱氣的涼粉倒在案板上,細(xì)白的涼粉跳躍著,翻滾著。她拿起刀在涼粉上比劃著,只見白影翻飛,細(xì)長的涼粉帶著豌豆的清香,氤氳了南溪的早晨。

  “要不,咱們請幾個員工?”收工后若男癱在椅子上,“這樣晝夜連軸轉(zhuǎn),不僅我受不了,你也受不了?!?p>  “我這樣打算著,店面暫時不擴(kuò)張。咱們先去注冊一個商標(biāo),現(xiàn)在我們的生意做起來了,難免會有人眼紅。若是咱們把商標(biāo)注冊了,誰都搶不走。”

  “注冊什么呢?黔城有劉二媽米皮,南溪有徐大孃涼粉,不可能咱們也去注冊這么土的名字噻?”

  “越土越通俗易懂,你看咱們吃的方便面叫康師傅,喝的礦泉水叫娃哈哈,你擦臉的那個香香叫大寶,是不是都是挺普通的名字?!?p>  “咱們的店鋪叫南溪記憶,不如涼粉就叫南妹妹涼粉?!?p>  “這個主意好,別人看到南妹妹,自然會聯(lián)想到《紅樓夢》,吃涼粉時肯定會想這南妹妹與林妹妹有何淵源,與這南溪涼粉又有何干系?”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我只知道吃荔枝時會聯(lián)想到楊貴妃,倒沒想到任何與涼粉相關(guān)的典故?!?p>  “涼粉產(chǎn)于南溪,其他地方都沒有,屬于小眾食品。而古時黔地屬于蠻荒之地,甚少有文人墨客來此,自然很少有涼粉的歷史傳說?!?p>  “所以,我們要把南溪涼粉做成黔地一絕,打造成獨具特色的飲食。外地人來南溪必吃涼粉,而涼粉除了范氏,必須是咱們南妹妹?!?p>  兩人經(jīng)過商議,店鋪品牌還是南溪記憶,南妹妹作為旗下涼粉品牌。端陽說干就干,立馬收集需要注冊的資料趕去工商所注冊。若男則忙著招聘員工事宜,她一邊放出消息讓熟人留意合適人選,一邊著手適當(dāng)擴(kuò)大店鋪規(guī)模。商標(biāo)注冊下來后,兩人將店面裝飾一番,門楣上重新懸掛上了南溪記憶的金色招牌。

  古色古香的裝飾吸引了不少顧客,來店里吃粉打包的客人更多,忙碌漸漸填滿了端陽所有的時間。最高興的莫過于若男,端陽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她的神經(jīng)。店鋪里就他們兩人,端陽沉著臉時,房間里的空氣都是沉悶的。端陽的眉頭舒展了,她的呼吸都是輕快的,樓上樓下充斥著歡聲笑語。

  許一秋在羅閩邊的沙地種植了西瓜。近年來,九莊的年輕人如同蒲公英散得到處都是,大片土地撂荒著。許一秋開始思忖著把這些荒地流轉(zhuǎn)過來發(fā)展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他準(zhǔn)備先在自家的沙地上試種西瓜,待成功后再大規(guī)模種植。他專門在瓜田里搭建了一個窩棚,白天晚上都住在沙地里,起先要觀察瓜秧的長勢,地里的溫度以及掛果的情況。等到瓜大了,則要提防著晚上來摸瓜的人。

  夏天如同孩子的臉,沒有征兆地變換著。傍晚還是晴空萬里,火燒云鋪滿了半個天空,羅閩河染上了一層金色,波光麟麟,拖曳而去。到了晚上,天低云暗,烏云密布,狂風(fēng)怒吼。林素趕緊去關(guān)閉門窗,暴雨傾盆而至,巨大的水流匯聚在院壩上,狠虐地沖刷著地面。眼見著暴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她竟有些擔(dān)心許一秋。

  飽帶干糧晴帶雨傘,這家伙出門從來不會帶雨具,他嫌麻煩。沙地上的窩棚是用竹子搭建的,根本就不牢固,狂風(fēng)輕輕一掀就翻了。而沙地周邊一棵樹都沒有,即使有樹也不可能去樹下躲雨。她無端煩亂起來,不時看著窗外,屋外暴雨如注,白茫茫的雨簾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聽見驚雷劃破長空的聲音和樹枝折斷的聲音,她越發(fā)不安起來,眼睛緊緊地盯著窗外。

  雨勢稍小了些,她實在坐不住了,提著兩把雨傘閃進(jìn)雨夜里。暴雨沖刷過的路面坑坑洼洼,看著亮晶晶的,踩下去全是水。到處都是狂風(fēng)折斷的枯枝,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泥沙裹滿了樹枝。林素想揀好的路面走都沒有辦法,只得踩在泥沙里,深一腳?一腳地往前走著。偶爾會有閃電劃破長空,撕破昏暗的夜幕,接踵而至的驚雷滾滾而來,沉悶的聲音響在耳側(cè)。

  偌大的原野里沒有人影,青蛙的呱呱聲被暴雨的嘩嘩聲淹沒,觸目可見都是暴雨肆虐過的痕跡。林素手里拿著電筒卻不敢摁亮,時不時響起的驚雷讓她心悸,只能借助模糊的光影,踉蹌著移動身子。約莫走了一里路,終于看見許家的沙地。遠(yuǎn)遠(yuǎn)望去,沙地里同樣亮晶晶的,到處都都灌滿了水,一個人影在沙地里忙碌。細(xì)看之下,許一秋在開溝放水,旁邊的窩棚早被狂風(fēng)掀得沒影了。

  “許一秋,你不要命了?”林素微怒的聲音和驚雷一同在夜色里響起。許一秋抬起頭,看著被夜色包裹著的林素,“你怎么來了?下這么大的雨?!?p>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被洪水沖走?”林素沒好氣地說??跉鈪s軟了下來,許一秋渾身都濕透了,從上往下都在淌水,他的衣袖空蕩蕩的,夜風(fēng)將袖子卷得老高,在狂風(fēng)中晃來蕩去。

  “我這噸位狂風(fēng)掀不走,暴雨也沖不走?!痹S一秋嘻嘻笑著,丟下手里的鋤頭奔過來,“本來想把這溝全部排完,你來把我的計劃全部打亂了。罷了,這瓜不要了,我可不能讓你跟著我在這里冒險?!?p>  “如果我不來,你真打算把這滿地的水排完?許一秋,你太不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p>  “反正我這孤家寡人沒人掛念,卷走就卷走唄?!?p>  “你這人怎跟個孩子似的,你不為自己著想,也想想初一,我可不想孩子沒有父親?!?p>  “曉得你掛念我?!痹S一秋接過林素手里的雨傘,“咱們回家?!?p>  雨勢漸漸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雨傘上嘩嘩作響。狂風(fēng)吹過來,雨傘差點掀翻。林素死死抓住傘柄。茫茫雨霧中,兩個人影在移動。淌著泥水過來,林素的鞋子灌滿了雨水和泥沙,如同兩艘帆船,根本走不快。許一秋亦步亦趨跟在后面,“以后下這么大的雨,千萬不要出來。危險,知道嗎?”

  “你都知道危險,咋不跑回家?”林素啞著聲音搶白,他不回來她如何安心?

  “我咋聽出你在擔(dān)心我呢?!痹S一秋仍是笑著,“看來這場雨淋的值得。素兒,你終于會擔(dān)心我了。”

  “別油腔滑調(diào),我只是擔(dān)心初一沒有父親?!绷炙厝允悄恳曋胺?。

  茫茫雨簾遮擋了視線,天地萬物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雨傘幾乎接不住傾瀉下來的暴雨,她的全身都淋濕了。遠(yuǎn)處房屋里透出亮光,在雨霧中顯得朦朧而微弱。兩人向著那縷光亮而去。等到了家,林素和許一秋渾身上下都在淌水。林素趕緊將端陽的衣物找出來遞給許一來,自己則回房間沖了一個熱水澡。

  等她出來時,許一秋已經(jīng)換好了衣裳,正在桌子前打瞌睡。聽到動靜,抬起頭睡眼朦朧地望著林素,“這么大的雨,我回不了家。”

  雨勢一點都沒有減弱,嘩嘩的雨水滴在屋檐上,敲擊著兩人的耳膜。許一秋剛換了干衣裳,她確實不可能將他趕出去。“端陽的房間空著,你去他房間休息?!?p>  許一秋來到端陽房間,卻怎么也睡不著,睜著眼睛望著外面的雨夜,滴滴嗒嗒的雨聲敲擊著他的心扉。腦海里越來越清明,過去的事情如同放電影一樣,一沓沓的記憶紛至沓來,充塞著他的整個大腦。

  林素同樣睡不著,隔壁房間睡著一個男人。她摒棄所有雜念都無法入睡。林素也有普通女人的七情六欲,貴生過世的這些年,她不是沒有欲望。特別是夜深人靜時,那些潛藏在身體里的原始欲望就會竄出來撩撥她。

  對于許一秋,她確實曾經(jīng)怨恨過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能釋懷。只是,時間啊,仿佛一把篩子,漏掉了悲傷的回憶,隔著長長的歲月長河,她對他除了恨,或許還摻雜著愛吧。

  夜越來越深,外面的雨停了,偶爾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和夜貓子鳴叫的聲音。房間里有了朦朧的光影,借助依稀的光影,她能夠看清窗外的景致。突然,她聽到后院傳來細(xì)微的腳步聲,她驚得坐起來,側(cè)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能夠走到后院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許一秋。

  自從多年前,她拒絕他后,他再也沒有在她家的后院出現(xiàn)過。她端坐在夜色里,側(cè)耳聽著外面的動靜。腳步聲在門前停住了,他用手在門扉上輕輕扣動。一下,兩下,三下。清脆的聲音被夜色彈著,傳到了她的耳膜里。她仍然沒有動,更不知該不該回應(yīng),如何回應(yīng),只能呆呆地坐著,仍由這聲音在夜色里漫延和回響。

  “素兒。”他的聲音一如當(dāng)年,甚至比當(dāng)年更魅惑,“我知道你沒有睡著,我同樣睡不著。過了這么多年,我對你的情意沒有變。如果,你能接受一個斷了手臂又帶著女兒的男人,你就把門打開。”

  “....”她能接受嗎?13年了,時間早已將悲傷晾干,絲絲縷縷的過往曾經(jīng)纏繞住了她,也纏繞住了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百折千回,他又回歸到了一個人,而她這顆飄蕩了半輩子的心,是否也該靠岸了呢?

  她緊緊地咬住嘴唇。端陽去南溪集鎮(zhèn)后,小魚跟著去了羅閩河,而云霞從上初中開始就在鎮(zhèn)上讀書,周末才會回來,這偌大的房子竟然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長夜漫漫,她獨守著這棟老房子,唯有影子陪伴著她。晚上稍有點風(fēng)吹草動,驚醒后的她再也睡不著,睜著眼睛坐到天亮。

  他忐忑著,完全沒有把握,她會不會重新接納他。他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側(cè)耳聽著屋子里的動靜,屋子里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疑心她是不是睡著了,心里燃起的那點熱情被冷雨澆滅,只剩下滿心的失落和沮喪。他慢慢滑到地上,倚著門板坐下來。門卻從里面打開了,他沒提防,直接從門框里滾落進(jìn)來,連帶著將林素帶到了地上。

  “素兒?!彼s緊將她扶起來,“你有沒有摔傷?”

  “我沒事?!彼氖肿聛?。

  隔著10多年的時光,他不再是當(dāng)初的少年,臉上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皺紋,摸起來竟也有些咯手。而她同樣不年輕了,眼角眉梢都沾染了歲月的痕跡,發(fā)間也能瞧見絲絲白發(fā),他們竟然生生蹉跎了這許多歲月,生生從青春熬到了暮年。

  兩人并肩坐著,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斑駁的光影灑在身上。夜色如此靜謐,他們彼此依靠著,心里都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氤氳著,彌漫著。這雨夜竟沒那么煩人,屋檐上還能聽見雨水劃落的聲音,與兩人的呼吸回應(yīng)著,暗流一般涌動著。

  小花在天上人間呆了幾個月,基本摸清了里面的套路。大家稱作九爺?shù)哪腥耸翘焐先碎g的掌舵人,至于幕后有沒有更大的老板,小花不知道。九爺不在的時候,娛樂城的一切事務(wù)交由玲姐打理。小花這樣的女人在天上人間分為三六九等。一等女人琴棋書畫樣樣皆通,類似于古代的花魁,賣藝的同時也賣身,金主是固定的,非富即貴。

  二等女人是包房公主,這里的包房都是VIP會員制,能來這里消費的客人同樣是上流階層。包房公主服務(wù)的對象可以是一個,也可以是一群,主要看客人是想獨樂樂還是眾樂樂。三等女人則是游離于大堂和賭場的客倌,相較于一二等,是最低級的暗娼,收入也不如一二等女人。

  小花熟悉了才知道,天上人間一共有20層樓,一至四樓是洗浴中心,五至十樓是KTV,十樓以上是高端會所。地下一至三樓則是賭場,一般人進(jìn)不去,這里的一般人包括小花。小花現(xiàn)在的角色,充其量只是一個服務(wù)員,她的任務(wù)就是服務(wù)好包房里的客人,根據(jù)客人的消費情況提取小費。

  近段時間,小花白天學(xué)習(xí)二胡,晚上去天上人間上班。過慣了晝伏夜出的生活,她以為自己年輕能夠兩頭兼顧,還是在一次學(xué)習(xí)時睡著了。二胡掉到地上,她都沒有發(fā)覺。鐘子期以為她只是不小心,細(xì)看之下發(fā)現(xiàn)她竟然睡著了。他輕輕地拍她沒有反應(yīng),只得將她扶到沙發(fā)上。

  小花仍然睡得很沉,鐘子期蹲在沙發(fā)前,細(xì)細(xì)打量著面前這個女孩。小花的臉龐略微蒼白,眼睛下方有很明顯的於青,這是長期睡眠不足的表現(xiàn)。海藻般的長發(fā)垂落下來遮擋住了臉龐,皂角特有的清香飄進(jìn)鼻端,他輕輕將她的頭發(fā)攏到腦后,赫然發(fā)現(xiàn)裸露的肌膚遍布傷痕。

  這些傷痕很細(xì)很淡,如同蜈蚣盤亙在肌膚上,瞧之觸目驚心。他又去查看她的另一條手臂,上面同樣布滿傷痕,幾乎沒有完好的皮膚。他細(xì)細(xì)地查看著這些傷痕,雖是陳年舊傷,仍可看出下手的人有多殘忍。他在心驚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痛,這個女孩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磨難,她平靜的外表下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小花睡得很沉,夢都沒有做一個。自從楊秀生病以來,她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先是擔(dān)心楊秀的病情和醫(yī)療費,她整夜整夜睡不著,閉上眼睛就看見楊秀站在面前,單薄的衣衫掛在身上空蕩得如同竹桿。而她的臉上一點肉都沒有,對著她笑時,露出森森白骨,仿若山洞里的白骨精。

  后來進(jìn)入天上人間,下班時間沒有準(zhǔn)數(shù),有時凌晨三四點,有時凌晨五六點,回到出租屋怎么也睡不著,身體很疲憊,精神卻很亢奮。眼睛閉疼了都睡不著,她只得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發(fā)呆,窗外的喇叭聲,攤販的叫賣聲,小孩的打鬧聲,鄰居的嘻笑聲持續(xù)不斷地涌來,腦袋里嗡嗡嗡地響個不停。她將自己緊緊蒙在被子里,仍有聲音從縫隙里漏進(jìn)來,各種聲音跑進(jìn)腦袋里,鬧得她無法入眠。

  她窩在沙發(fā)里睡了很長時間。鐘子期一直蹲在她面前,腿腳蹲麻木了,他索性坐到地上,陪著這個神秘的女孩。對于小花,鐘子期確實是陌生的,那天她來樂器行,他見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其獨特氣質(zhì)吸引。這會,她在他面前睡著了。她睡得并不安寧,眉頭一直擰著,巴掌大的臉上聚滿了憂愁。聯(lián)想到她身上的傷痕,鐘子期開始心疼這個認(rèn)識不久的女孩。

  小花醒過來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鐘子期怕打擾她,一直沒開燈。樂器行陷入一片黑暗,小花不相信自己在陌生環(huán)境里竟然睡了這么久。她的大腦在片刻昏沌后猛然清醒,騰地從沙發(fā)上彈起來。走的太猛,腦袋撞到了沙發(fā)壁,不自覺地驚呼出聲,唉喲。

  鐘子期聽到動靜走過來,“你怎么啦?做噩夢了嗎?”

  “我還有事要忙,明天再過來。”小花邊說邊往門外跑,朦朧的意識徹底清醒過來,冷風(fēng)撩起她的長發(fā),呼呼地?fù)湓谀樕稀?p>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辩娮悠谧愤^來,伸手將外套披在小花身上?!巴砩巷L(fēng)很大,你剛睡醒,小心著涼。”

  一輛出租車駛過來,小花趕緊招手。車子在她身邊停下,她貓腰鉆進(jìn)車?yán)?,順手把鐘子期的外套扔還給他。鐘子期望著小花的身影越發(fā)迷惑。車子走遠(yuǎn)了,他還站在原地,望著車子遠(yuǎn)去的方向發(fā)呆。

  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沒有聽從父母安排進(jìn)入體制內(nèi),而是籌資開了這家樂器行。他是老板也是員工,店里有顧客時招呼,沒有顧客時研究樂器,日子倒也輕松愜意。父母慢慢接受他的自主創(chuàng)業(yè),只是憂心近30歲的他還是孤家寡人。

  他倒不甚在意,抱著寧缺勿濫的想法,堅持自己的原則。他盯著小花離去的方向失神了好一會,手指還殘留著她的馨香。不同于其他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而是一種極其清淡的自然香味,他說不出來是什么味道,無端地覺得好聞。

  小花手腳麻利地化好妝容,她不允許自己素面朝天出現(xiàn)在天上人間?;蛟S,濃重的妝容就是她的面具。她把自己隱藏在厚重的妝容之下,迅速換上衣服走到一群佳麗中間。天上人間新設(shè)置了一種游戲規(guī)則。每晚開場時,她會和一群佳麗站到前臺提供給客人挑選,而不是之前的指派??腿颂羰O碌墓媚镏荒軓氖伦钆K最累的活,比如去廚房清洗碗筷或是去刷洗廁所,第二天再和眾人一起接受挑選。

  小花覺得天上人間的每個女人都是商品,擺在貨柜等待顧客挑選。她和眾人一樣仰著臉,燈泡映照在臉上,厚重的脂粉如同魍魎,面具下的臉龐皆無表情,木然地等待著被挑選的命運。

  她本來可以不用被挑選的。玲姐將她帶到龍九的房間,然后離開了。她抬起頭看見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有些不明所以,就像讀書時不明白怎么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

  “你有兩個選擇,一種是只有我一個顧客,一種是走出去讓其他人挑選?!蹦腥它c起一支煙,煙霧升騰起來,他是云霧山中人。

  “然后呢,你玩夠了丟出去繼續(xù)讓別人挑選?這里面的大多數(shù)女人都是你挑剩的吧?”小花緩緩道,“這有什么區(qū)別,你不是長期飯票?!?p>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至今還沒有一個女人讓我給她長期飯票。你是我從門外撿進(jìn)來的,或許我會承諾給你一張長期飯票?!?p>  “你的承諾值幾個錢?天上人間的男人能有幾分真心?不過,我還是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九爺。”小花深深地彎下身子,向那男人鞠了一躬,“我還是愿意出去讓他們挑選?!?p>  “天上人間從來沒有出污泥而不染的先例,再高貴的頭顱到了這里,最后都會爬著出去。我從不認(rèn)為你是先例?!?p>  “我也不認(rèn)為我是先例。九爺,從進(jìn)來的那天起,我就沒幻想過全身而退?!?p>  小花退出了房間。事后玲姐說她不識好歹,“多少女人幻想爬上九爺?shù)拇?,你不要以為他什么女人都看得上,要有自知之明?!?p>  小花當(dāng)然有自知之明,她明白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她要錢,別人要她的身體,都是各取所需。她不知自己能夠堅守多久,所謂的尊嚴(yán)在跨進(jìn)這扇大門時就被輾壓得粉碎。她仰著頭,目光平視著前方,站得太久身體有點僵硬,只能咬牙堅持著。顧客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對于天上人間的這個規(guī)則,自然感到新鮮和好奇,先來的顧客擁有優(yōu)先選擇權(quán),所謂好貨沉底不過是自欺欺人,挑剩的都是些邊腳料。

  第一輪選美,VIP套房的客人就把小花選走了。這次的客人只有一位,她在心里嘀咕,果然是資本家,個人一晚上的消費能抵平民幾年收入。腹誹歸腹誹,她跑到男人前面去引路。引路只是代表尊重,來的人都是熟客,哪間房在哪個位置,他們比她都清楚。

  她推開房門將男人脫下來的外套掛在衣架上,轉(zhuǎn)身將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到適宜,冬天不超過25度,夏天不超過17度。男人已經(jīng)坐到沙發(fā)上,她趕緊將香煙遞過去。香煙同樣包含在酒水里,也就是說,客人進(jìn)了天上人間喝口水都要算錢。小花自是樂意,客人消費得越多,她的提成就越多。

  男人接過煙點燃,放進(jìn)嘴里吸了幾口,復(fù)將煙遞給她。小花忍著惡心吸了兩口,他是金主,只有服務(wù)好了他,她才能賺到小費。男人將腳伸出來靠在茶幾上。小花脫下他的鞋子,又去衛(wèi)生間放了一盆熱水出來。伸手試了試水溫,才將男人的腳放進(jìn)熱水里,輕輕地按摩著。男人則靠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吞云吐霧。

  水溫有些涼了,小花把男人的腳拿出來用帕子擦干包裹上毛巾,站起身將水端去衛(wèi)生間倒了。男人睜開眼睛,視線接觸到柜子里的紅酒,小花心領(lǐng)神會,不待男人開口,徑自過去將紅酒倒進(jìn)高腳杯里。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映照下發(fā)出奇異的光芒,酒分子散發(fā)到空氣中,夜色漸漸有些迷離。小花將燈光調(diào)暗了幾分,男人端起杯子與小花碰了一下,仰頭將琥珀色的液體倒進(jìn)嘴里。

  小花同樣仰著頭將紅酒倒進(jìn)嘴里。她的脖子細(xì)長白皙,在燈光映照下,泛著瓷器的光芒。男人在她的勸導(dǎo)下喝了不少酒,一瓶紅酒漸漸見底了。這款酒的價格是3888元,加上男人其他消費,小花今天晚上的小費應(yīng)該在千無以上。

  她在心里測算著,要不要再勸男人喝酒。酒至半酣,男人似是有了醉意,肥碩的臉染上紅暈,眼睛充滿了野性的腥紅。小花準(zhǔn)備將他扶到沙發(fā)上休息,還未來得及行動,醉眼掃瞄到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低胸的白色長裙,長長的頭發(fā)挽成馬尾,襯托出修長的頸脖,裸露的肌膚泛著光澤。因著酒精的緣故,臉頰酡紅,醉眼迷離。這個時候的小花如同人間尤物,男人的眼睛如同鉤子,噴出了危險的火焰。他突然扯過小花,抬手將紅酒倒進(jìn)她的胸脯。

  “先生...”小花跳起來,“你不能這樣?”

  “哦?”他斜著眼睛,“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時間是我用錢買下的。也就是說,這個時間我可以為所欲為,難道玲姐沒有告訴你天上人間的規(guī)矩嗎?”

  “我...”她低垂著頭站在男人面前,“我去給你拿醒酒湯?!?p>  “你就是我的醒酒湯。別跑,寶貝?!彼话殉蹲∷念^發(fā)將她按在沙發(fā)上。喝了酒的小花渾身軟綿綿的,幾乎沒有招架的能力。

  她蜷縮在沙發(fā)上,雙手阻攔著男人的進(jìn)攻。琥珀色的液體流在肌膚上,斑斑駁駁,冰冰涼涼,如扭動著的蚯蚓。男人明顯興奮起來,滿嘴酒氣噴在小花身上,舌頭如信子在她身上游走。小花使出渾身力氣去推他,男人像鐵塔一樣蓋在她身上,猛地扯下了她的裙子,小花整個身子暴露在燈光下。男人的眼睛噴出綠幽幽的光,如狼一樣盯著小花。

  小花的頭發(fā)散了,妝容花了,汗水混合著淚水滾落下來,張牙舞爪的影子投射到墻壁上,如同一個女鬼。她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弱,心里的念頭越來越清晰,她必須離開這里。

  她張開嘴狠狠咬在男人手臂上。那一口用盡了所有力氣,她的牙齒陷進(jìn)男人的皮肉里,生生想帶下一塊肉來,牙齒蹦得酸痛,滿嘴都是血腥味。男人吃痛放開她,她借機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掉下來的裙子絆住了腿腳,男人追過來拽住她的頭發(fā),拳頭重重地?fù)舸蛟谒哪樕稀?p>  啪啪啪的聲音比瓶子掉在地板上還要清脆,她的眼前金光閃爍,無數(shù)星星冒出來,點亮了昏暗的房間。她的身子搖搖欲墜,眼前的世界旋轉(zhuǎn)起來。她使勁咬住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死命向著大門的方向移動。

  “你這個臭婊子,別給臉不要臉,老子在這里混了幾年,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你還敢咬老子,老子揍死你。”拳頭如同雨點擊打在小花臉上。

  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了,眼前有無數(shù)星光閃過,拳頭更加密集,她已經(jīng)不能指望這張臉還能見人。她終于逃到了大門邊,雙手摸到了門把手。男人看見她要開門,飛起一窩腳踢在她的腰上。原來,喝醉了酒,只有她是輕飄飄的,如同一片飛?,又如同一根竹桿,男人的腳飛過來時,她聽到了竹桿斷裂的聲音。

  終于,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隙。路過的玲姐看見擠在門縫里的小花,衣衫凌亂,披頭散發(fā),滿臉血污,急忙跑過來推開門。小花看到玲姐的那一剎那,強撐著的信念經(jīng)過長時間的浸泡,如同一面被水泡軟的土墻轟然倒地。她軟軟地癱在了地上,玲姐將她抱在懷里。

  隔一會,聞訊趕來的人將男人扶了出去。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龍九。他趕過來看到玲姐懷里的小花幾乎衣不蔽體,裸露的肌膚遍布傷痕,頭發(fā)凌亂地散在臉上,血水順著頭發(fā)滴落下來,染紅了身上的衣裙,如同盛開的一朵朵桃花。

  “送她去醫(yī)院,別臟了這里的地?!饼埦帕滔逻@句話,轉(zhuǎn)身就走。這種事在天上人間不是一次兩次,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小花緊閉著眼睛,潰亂的意識如同眼前的燈火。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到,唯有片片桃花飄落下來,泅濕了湘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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