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實(shí)屬清冷,一如梅花。
月顧之一攬玉簾,滿室的梅花香。
彷如一入幽僻之境。
只見門口、桌上、床前,都是各色的瓷瓶梅花。
她將點(diǎn)心放在福祿桌上,滿室的梅花香氣,令她有些暈頭轉(zhuǎn)向。
忍不住再往里走,原是寶兒在給沈梅君梳頭,隔著簾子,像是隔著朦朧的時(shí)光。
“小姐,你的頭發(fā)可真是順?biāo)鞛鹾冢仪屏?,哪個姑娘都比不過你的頭發(fā)?!睂殐候湴恋恼f。
沈梅君長袖遮面,輕輕一笑:“就你會說,趕明兒啊,也到你出嫁的時(shí)候了,我一定讓我爹爹,給你許配個好人家。”
寶兒開心的嬉笑,“我可不嫁,我要一輩子陪著小姐?!?p> 沈梅君怔住,她似乎沒有想到,一個下人,竟也會這般喜歡她。
而寶兒不知道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姐,卻是她死期的閻羅。
沈梅君有時(shí)也會思慮,她是不是一個心如蛇蝎的人。
可她想了很久,她始終也無法忘記自己的母親,在一尺白綾面前,對自己的忠告。
“梅君,這個世界,愛,只是一件虛無縹緲的東西,你要體會剜心之痛,你就愛?!?p> 母親枯如朽木,蒼白的嘴唇繼續(xù)開口:“梅君,世上最不會背叛你的,就是權(quán)力和金錢,你要記住我死去的樣子,這就是你沉迷于愛的下場?!?p> “娘——!”她邊哭邊求自己的母親,求求她不要去死,求求她不要拋下自己。
可是等待她的,就是母親可怖的臉,以及一具冷冰冰的尸體。
那夜,格外漫長。
這是她及笄前的一夜。
母親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她,這一生都不要渴求虛無縹緲的愛。
權(quán)力和金錢,才是世上最美妙的禮物。
她強(qiáng)撐著精神,行完及笄禮。
一臉厚重的妝容,眼角的那顆淚痣,令她勾魂又冷冽。
來了好些子弟,若谷和月山都來觀禮。
一個不大的禮觀里,擠得人山人海。
禮畢后,她躲在房內(nèi),痛哭失聲,幾天幾夜都未吃未喝。
她的童年,就這樣結(jié)束了。
她的母親,長公主的堂妹,錦瑟夫人——以自己的死去,來終結(jié)她那美好的童年。
事已至此,人已無法回魂。
可梅君那美好的少女時(shí)代,卻是得天獨(dú)厚的。
她生于當(dāng)朝太傅沈莫子和錦瑟夫人的結(jié)合。
擁有傾國的容貌,滿腹的才華。
這樣的天之驕女,未來無限可期。
可是,她的母親,時(shí)常憂慮,時(shí)而暴躁。
梅君時(shí)常擔(dān)憂她的母親,從小就學(xué)會了察言觀色,體恤人心。
以至于,她最喜歡冬天和初春,因?yàn)槊坊ㄉ泻茫謇淇捎^。
一如她那,美麗又寂寞的母親。
父親沈莫子,最鐘意她沈梅君,可是,他最愛的人,卻是他的外室冷氏。
她曾遙遙看過一眼,冷氏挽著她的父親,嬌笑可愛,知冷知熱。
男人似乎都愛這樣的溫柔,不似她憂慮冷清的母親。
她心底的恨,化成一股無奈。
化成了對月山的捉弄。
她是太傅學(xué)堂上,唯一的女弟子,也是未來權(quán)貴的正妻。
太傅嫡女,誰人不愛。
梅君最喜歡捉弄月山,時(shí)常在他的背后貼小人,時(shí)常哄騙他。
可是月山,心甘情愿,他似乎愛極了梅君的特別。
梅君的那股憂愁,似是雨天的巷口,那般詩意。
而若谷,則溫潤如玉,沒有月山那般少年心性。
溫柔的若谷,時(shí)常給梅君帶來民間的小玩意,他自稱自己是“少年魯班”,他說天下的巧物,都逃不過自己的慧眼。
一日初春,若谷拉著她來到學(xué)堂院中,那時(shí)快傍晚,天色冷清。
若谷的侍從,阿鐘,抬來了一個大玩意,是一個木頭和紙糊的飛鳥,中間可坐一人。
梅君好奇地問:“若谷,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
若谷驕傲的微微一笑,輕抬手肘,“這是飛鳥,民間巧匠做的,我得試試是不是真的能飛。”
梅君驚訝的看著,若谷在阿鐘的幫助下,爬上了屋頂。
只見,在梅君的驚嚇中,若谷對著梅君喊道:“梅君,我會飛了,我要帶你一起飛——”
“碰!”的一聲,人和物都摔碎,還好人只摔斷了腿。
若谷在房內(nèi)養(yǎng)病,阿鐘跪在廳堂,打了二十板子。
梅君的信鴿時(shí)常飛來若谷的窗前,寫的都是一些日記,以及一些逗他笑的笑話。
若谷時(shí)??吹谩肮贝笮Α?p> 可惜的是,若谷身邊只有阿鐘一人當(dāng)差,因此,阿鐘跪完了,就來照顧若谷。
若谷時(shí)常倔強(qiáng)的不讓他來,于是阿鐘哭著讓若谷吃飯。
這些都是信里,若谷和梅君訴說的少年的憂愁。
他害怕自己的父親,羨慕月山得到的寵愛。
他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令他難過又失落。
年少的梅君,似乎擁有了同病相憐的玩伴。
她無法忘懷,身側(cè)若谷,溫潤如玉,謙謙君子。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
月山于她而言,如同弟妹。
而若谷,知她冷暖,知她心弱。
就在一個冬夜,梅君被母親罰跪,跪在院里。
雪僅微薄,還未飄成數(shù)尺,院里的臘梅盛開的正好,隱有梅香。
“你知道你為什么要跪嗎?”錦瑟夫人親自撐傘,冷淡的看著梅君。
只見梅君不答,似有委屈。
“你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錯誤?”錦瑟夫人隱有怒意,“不是這世道紛擾你心,不是這少時(shí)不對,不是這人與人的不忠于?!?p> 她拿著藤條,流著眼淚,一鞭笞,又一鞭笞。
梅君淚流滿面,卻不肯出聲喊疼。
“上官若谷,是你這輩子都別妄想的人,他一介胡人作娘,六親緣淺,與你永生永世不得匹配?!?p> 錦瑟夫人紅著眼眶,澀然道:“梅君,這世道,還有什么愛嗎?能有多愛?有情飲水飽嗎?”
梅君已哭成淚人,她不斷地求饒,“娘...娘..我錯了,我知錯了,您別難過,我...我從未喜歡過若谷,我往后,再、再也不與他玩耍了,娘,我知錯了.....”
錦瑟夫人一扔藤條,將她袖口的紙條,一手撒去,似是喪禮。
只見若谷寄給她的紙條,就這樣融化濕潤在雪中。
她哭得撕心裂肺,直到她的母親死去,她永遠(yuǎn)不愿再哭了。
這廂里,月顧之看的沈梅君入了迷。
只見寶兒冷聲道:“誰在那?”
月顧之行禮,“夫人,您的點(diǎn)心已經(jīng)送到了,在大廳里。”
沈梅君一愣,似是回憶到往事,只見她淡然道:“你退下吧,我待會要自習(xí),不要叫人來打擾了?!?p> “是,夫人。”
月顧之竟有些難過。
她一路看著這些梅花,只覺得迷人又冷清,于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