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片寂靜，偶有幾顆零落星光，惹得月色又有幾分動人。
“你……”江氏氣極，正欲訓斥一番，不想被蘇玉珍扯住衣角。
這府上從來沒人能和她爭，狐裘如此，人亦是如此。蘇玉珍走上前來，撫上了關(guān)悅揪劉嬤嬤的那只手，笑得一臉善意，“姐姐說笑了，這件狐裘確是個稀罕物件，若是喜歡，妹妹送你便是。無需拿劉嬤嬤開罪，畢竟，她也算是府里的長輩，若是今日這事兒傳出去了，也對姐姐名聲不好。”
明里暗里，一是坐實她偷盜之名，二是指責她欺辱下人，最后那句，她是不是還可以理解為是在威脅她呢？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妹妹！一口一個姐姐喚的，面上一派和善，張嘴說得話卻是字字將她陷于不忠不義之地。若是真正的蘇玉柔怕是該要為如何為自己開脫而頭疼罷！
可她畢竟不是那等尋常的小娘子，正如江淮所言，她這性子，當是烈的，馳騁沙場多年的她又豈會在乎盛京那點子無關(guān)痛癢的風言風語？
蕭關(guān)悅松了手，撩起眼皮，極淡地掃了一眼蘇玉珍，手指卻撫上她的鬢角，“我的好妹妹呀！你當真見過我身上這件狐裘么？姐姐今日在街上聽來一個故事，說是謊話說多了之人死后會下拔舌地獄，不知妹妹信不信這些？”
她說著說著就湊到了蘇玉珍的耳邊，語調(diào)極輕極淡，她又道：“你有沒有這件狐裘，你我心知肚明，如是你真著急拔舌，姐姐倒是可以先幫你一把。只需一個匕首，輕輕地一拉，你那截舌頭便掉了下來，成了一堆爛泥?！?p> 蘇玉珍面色大驚，一改此前的從容，臉上血色褪了個干凈，腳步也虛浮起來，眼里滿是驚恐，竟是被嚇得結(jié)巴了起來，“你……你不敢的！”
這有什么不敢的？當年她一把大刀，一次可斬兩顆人口，不過是一節(jié)小小的舌頭罷了，見不了多少血。蕭關(guān)悅斂去笑意，眸中滿是戾氣，定定地望著蘇玉珍，認真道：“妹妹可以試試?！?p> 蘇玉珍被她這轉(zhuǎn)變嚇得再也說不出話來，江氏見女兒這般反應(yīng)，已然沒了耐心，喚了仆役又想再現(xiàn)白日之景。
這下賤丫頭敢這般大膽，還是打少了打輕了！江氏惡狠狠地吩咐：“來人，給我……”
“蘇大人府中今夜好生熱鬧??！”有一玄衣男子同蘇云海自垂花門走出，一眼便瞧見了關(guān)悅這邊的景象。
他垂手而立，神情自若泰然。如墨長發(fā)只用一根玉簪全部束起，身姿修長挺拔，在月色之下更顯清雋，沒了之前執(zhí)劍的冷冽之氣，倒更顯幾分俊朗。
又是此人？顧無憂早將關(guān)悅所為盡收眼底，他已經(jīng)好些年沒見過這般肆意妄為之人了。
這人……穿玄衣也如此好看！蕭關(guān)悅看得有些呆了。
蘇云海訕訕地笑道：“不過是些女兒家的閨閣之事，讓世子殿下見笑了?！?p> “哦？閨閣之事？”顧無憂笑著調(diào)侃：“聽三小所言，已是涉及拔舌地獄了，不如讓本世子來替你們做個裁決？”
江氏想要推脫，蕭關(guān)悅倒是先一步開口：“那便有勞世子殿下了?！?p> 顧無憂又反問蘇玉珍道：“四小姐可愿意?！?p> 蘇玉珍本就心悅于他，此番又可讓關(guān)悅出丑，自是應(yīng)了下來，而蘇云海也只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顧無憂道：“三小姐可愿先將這狐裘交予我？”
“自然愿意?！标P(guān)悅脫下狐裘遞了出去。
顧無憂睫如鴉毛，眸似點漆，修長的手指撫過那件凈白的狐裘，心下已然有了定數(shù)，他道：“不知兩位小姐可知，這件狐裘是從何處得來？”
蘇玉珍微微福身，端莊又秀氣，“回殿下，這件狐裘是我舅父從江南一布商手中購來的，聽聞是從大漠雪山上的雪狐身上取來的?！?p> 她這好妹妹真能說瞎話！大漠雪山只有黑熊，哪來的雪狐？關(guān)悅一個不小心笑出了聲。
“三小姐好像并不認同？”顧無憂看向關(guān)悅，桃花眼里深不見底。
“我以為這狐裘出自祁連山。”江淮那個騷包，向來喜好奢靡，即便大漠有雪狐，那等貧瘠之地出的東西他也是斷然看不上的，只有祁連山的銀絲雪狐，才勉強入得了他的眼。他之前送她的那件不知是否還在坤寧宮。
她居然還知道祁連山？顧無憂合了合眼皮，“這件狐裘取自祁連山的銀絲雪狐，這種狐貍本非通體雪白而是銀灰色，但又因十分抗風保暖是以十分珍貴，這件狐裘想來是經(jīng)過多次漂洗才會這把按潔白無凈。”
顧無憂翻開了領(lǐng)間的針腳，果然露出里面的銀灰色的邊角之毛。
真相躍然紙上，場面很是尷尬，除了蕭關(guān)悅面色如常，江氏蘇玉珍等人都有些面紅耳赤。
蘇云海見狀，連忙出來打個圓場，“既然是誤會一場，各人便就此散去，當早些休息才是。”
顧無憂聽出言外之意，“夜色不早，本世子便先回府了。不知三小姐可愿意賞臉一送？”
天賜良機！蕭關(guān)悅頭如搗蒜：“愿意！”
幾朵閑云游來，擋去不少月光。
顧無憂先行在前，背脊挺如勁松，蕭關(guān)悅慢一步緊隨起手，手里緊緊攥著從江淮之那順來的匕首，思考著何時下手。
今夜他竟然沒帶隨從，她是抹他脖子還是捅他心口呢？捅他心口怕是要費些氣力，畢竟是從后背捅進去，穩(wěn)妥一點，還是抹脖子吧！蕭關(guān)悅深吸了口氣，步子邁得大了些。
顧無憂道：“三小姐可識得先皇后娘娘？”
何止是識得？她倆好得就像是一個人！關(guān)悅搖了搖頭：“從未見過，只是從市井街坊間聽了不少她的事跡?！?p> “僅是些聽聞，便值得三小姐不顧性命之憂也要護她棺槨周全？”
“雖是聽聞，但蕭氏滿門忠勇，她的所作所為也足以稱得上巾幗英雄，在下實在欽佩?！?p> 滿門忠勇么？那日那個小兵也是這么說的。難道是他做錯了？
忽然，顧無憂停了下來，抬眼望上天空，蕭關(guān)悅不明所以，險些撞了上去，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身子，便聽到前方問道：“三小姐可識得千金臺東家，江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