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最后的心愿5
月落烏啼霜滿天，蟋蟀的聲音在山谷中回響。忽而響起跑過草叢的聲音，一些蟋蟀噤了聲。緊接著又響起馬蹄聲、人聲，山谷中開始出現(xiàn)點點火光，這下，蟋蟀徹底噤了聲。
快跑，快跑！
孩子眼里含著淚，快步流星穿梭在草叢中，他身后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正在追捕他，他一刻也不得閑。他知道，倘若自己真的被那群人抓住，他們這一族算是徹底完了。
但這山谷他先前并未來過，他只能耳聽八方，一邊確認(rèn)近處沒有追兵的聲音，一邊亂竄。
他想著，這偌大的山谷，他這么小個人，那群人找他就是海底撈針。倘若自己躲過今夜，那他應(yīng)該也是安全的了。
上天仿佛要與他作對，從遠(yuǎn)處飛來不少樹葉，那些本應(yīng)柔軟的樹葉如同飛鏢，釘在他面前的樹干上。
再向前一步，他就會被這些樹葉釘成漏勺！
他拔腿就朝另一個方向奔跑，然而那人窮追不舍，一路上朝他扔去不少樹葉。他有點分不清這人是想要攻擊他卻回回不得手，還是另有陰謀，譬如，將他趕到什么地方去。
果不其然，他的視野忽然開闊，再往前，便是萬丈懸崖！他走投無路，只能轉(zhuǎn)身應(yīng)敵。
黑暗的樹林中漸漸出現(xiàn)一人，那人戴著副面具，但孩子知道他是誰。
他聲音顫抖，“國師……”
國師向前一步，他被逼得往后走。國師步步緊逼，他越來越靠近懸崖邊緣。
“走。”國師開口。
“我不，我……”他話還沒說完，國師便一把將他推了下去。
“青。”國師說道。
……
待他再次醒來時，他已經(jīng)身處農(nóng)舍，身旁圍著許多人，有一婦人正為他擦拭身子。
婦人見他醒，驚喜道：“你醒啦！如何，身體還有哪里不適？”
孩子從床上漸漸坐起，他揉著眉心，“這是哪兒？”
婦人道：“碧玥村。”
他點頭，“哦?！?p> 婦人耐心詢問他道：“你從哪里來？為何會受傷昏迷在烈陽河旁？”
孩子一怔，他似乎忘了什么，努力回想?yún)s只能換來頭痛欲裂。他抱著腦袋，露出痛苦的神情。
郎中針灸為他緩解疼痛，村民們皆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漸漸的，他放下抱著腦袋的手，他表情木訥，道：“我，不記得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村民們互相對視，有人問道：“名字呢？你總記得名字吧？”
他道：“青……我只記得有個青字?！?p> 其實，他也不能分辨殘存的記憶里那人叫的是“青”還是“醒”。
眾人嘩然。
本來圍著他的孩子們紛紛害怕得躲在大人身后，一個孩子顫抖著聲音，指著他道：“青……青來了……青來了！”
大人們臉色驟變，對待阿青退避三尺，仿佛面前的人真是什么不祥之物。
“他名字里有‘青’，他是不祥！快驅(qū)逐他！”有村民嚷嚷道。
“哼，竟然取名叫青，把他趕走！”
一呼百應(yīng)，越來越多的大人圍著阿青，也越來越多的大人要求趕走阿青。
阿青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這群人的咒罵和厭惡壓的他直不起身，他只能抱頭，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
“你們在做什么？！”村長奮力扒開人群，站在蜷縮成一團(tuán)的阿青面前。
村民們七嘴八舌給村長說明情況，村長聽完眉頭緊皺。這孩子是村民上山采藥時撿到的，竟然名青。這可真不吉祥。
村長正打算開口做定奪，卻有人站出來說道：“這只是個幾歲的小孩子，何必趕盡殺絕！倘若將他趕走，他要么餓死在山中，要么被禽獸咬死。你們這么做，與殺人犯有何區(qū)別？！”
某村民道：“但他的名字是大忌！如果不趕他走，被殺的可就是我們了！犧牲他一個換我們碧玥村全村平安，我們有什么錯？”
前一人繼續(xù)爭辯：“倘若他不會帶來禍患呢？倘若他是祥瑞呢？究竟是誰說的‘青’字是忌諱？羌玲子上神當(dāng)真會因為一個字讓你們?nèi)⒌粢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就因為他名字里有一個青？”
此話一出，越來越多的村民開始爭辯，不過，更多的人還是站在要驅(qū)逐阿青這一方的。
村長忍無可忍，跺幾下手杖，“都給我住嘴！”
眾人立馬安靜下來。
村長道：“他的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但他名字里有‘青’。作為碧玥村人，大家都知道這是禁忌，你怎么幫著外人說話？”
村長質(zhì)問的便是替阿青說話的那人。
那人思路一番，“改名呢？改成其他的名字，他會不會就沒事？”
眾人面面相覷，怎么還有這種方法？
村長想了想，倒也是可以，便點點頭。那人松一口氣。
“那誰照顧他？”村長問道。
沒有人主動站出來，就連為阿青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站出來的。
村長嘆一口氣，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我們來?！?p> 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男一女，眾人看他們的眼神都有些怪異。
村長想了想，這兩是外族人，住的地方離碧玥村比較遠(yuǎn)，這孩子給他們也好。便點點頭。
阿青已經(jīng)忘記自己是怎么被帶到夫妻倆的屋子里來的，也忘記自己為什么要改名成阿星。
阿星，阿青。都一樣。阿星坐在門檻上，踢著門口的石頭。
至少，阿星這個名字沒有再帶來眾人的圍攻，雖然還是有人當(dāng)面將那副厭惡展現(xiàn)出來，但總比圍攻好。
但，沒有同齡人結(jié)交的他，顯得尤為孤獨。
這一年，阿星六歲。
外族夫妻對阿星猶如己出，阿星也漸漸融入到這個家，改口稱他們?yōu)椤澳赣H”“父親”。
阿星七歲那年發(fā)生了一點小插曲。從此，阿星不再是一個人，他們這一家，也多了一位成員。
孩子是阿星出去拾柴時撿到的，同阿星一樣，他也在烈陽河旁邊被發(fā)現(xiàn)，那孩子身受重傷，奄奄一息。阿星將他從冰天雪地里帶回了家。
孩子醒后，也是什么都不記得。夫妻倆商量一番，決定將這孩子留下來。正當(dāng)二人思考這個孩子應(yīng)該叫什么名字時，阿星道：“葉。小葉子，阿葉。”
這孩子在冰天雪地所救，如這伶仃的葉子，搖搖欲墜，生死難料。葉，是他最好的詮釋。
從此，阿星身旁常有小葉子陪伴。
即便阿星改了名，村里人還是不待見他。小孩欺負(fù)他們，大人就欺負(fù)他們家。時間長了，阿星都有些麻木了。
只有一人不排斥他們，便是當(dāng)日為阿星說話的人。他比阿星大兩輪，但待他們?nèi)绱g人，阿星和小葉子也算是交到了朋友。
小葉子時常不理解為何家里被這么欺負(fù)，父母還是不搬家。他也去問過這個問題，沒想到父母卻說：“命運帶我們來到這里，我們絕不離開?！?p> 這句話云里霧里，才四歲的小葉子和七歲的阿星怎么懂。他們只知道，父母選擇在這里隱忍，那他們也只能選擇隱忍。
或許隱忍能帶來風(fēng)平浪靜，眼見著生活一天天平淡下去，變故卻發(fā)生了。
那天，碧玥村來了一隊穿著黑衣持著大刀的人，碧玥村人唯恐避之不及。為首那人詢問外族人的下落，碧玥村人毫不猶豫將外族人的住址供了出來。
當(dāng)夜，鮮血灑滿了整個院子。阿星帶著小葉子躲在柜子里，他們的存活是父母奮力抵抗換來的，兩條命給閻王，兩條命才能存活。只是阿星保護(hù)小葉子時，用左手抓了黑衣的刀刃。鋒利的刀刃劃破阿星的手掌，血流不止。
外面似乎沒了聲音，阿星爬出去時，父母的尸骨已經(jīng)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