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階出去掩上門，就往樓下走。
腳步刻意放輕，慢慢推開最里面房間的門。
小貓耳朵靈敏，四處流浪的生活讓它變得十分警覺，聽到門鎖響動，馬上跳進箱子藏了起來，只露出一雙閃爍的眼睛。
陸階手掌搭在門把上，剛放進去的兩根火腿腸，已經(jīng)丁點不剩，外面的紅色腸衣也被咬得零碎。
“牙口這么厲害，早晚把你送出去。”
小貓似乎聽懂，嗚咽了幾聲。
出來將堂屋角落里的衣服撿了起來，一件淺色外套，已經(jīng)被貓爪蹭得深一塊淺一塊。
拿著衣服上樓，關(guān)上了最后一盞燈。
睡了一覺起來，林半夏身上臉上的紅印子消下去不少，只有撓過的地方有些紅腫，但沒有昨晚上那么嚇人了。
和陸階一塊出門去學(xué)校的時候，專門戴了一個口罩。
到學(xué)校的時候，臨時搭建的小廚房已經(jīng)亮起燈，煙囪上也冒出白煙。
林半夏腳步放緩，問身邊的陸階，“今天還有其他人嗎？”
陸階還沒來得及回答，里面走出來一個身影，穿著簡單的連帽衛(wèi)衣和牛仔褲，腰上系了一根圍裙。
身形高挑，眼睛有神，高高的馬尾灑脫利落。
林半夏認(rèn)出了來人，是昨天來過陸家的許靜雯。
許靜雯向兩人走了過來，手上還沾著面粉，邊笑邊說，“來了?！?p> 陸階點了點頭，看來早知道許靜雯會來。
她轉(zhuǎn)頭看向林半夏，眼睛放大，似乎有些詫異，“林老師也這么早啊。”
林半夏藏在口罩下面的臉笑了笑，露在外面的眼睛彎成兩個淺淺的月牙。
“進去吧?！?p> 陸階手上提著袋子先進去，許靜雯對著林半夏笑了笑，也跟著走了進去。
看來許靜雯不是第一次來幫忙了，流程和餐式都很清楚，布置得井井有條。
廚房里面積不大，地上壘著的牛奶和雞蛋，更讓地方狹窄，三個人幾乎一轉(zhuǎn)身就要碰到。
許靜雯開朗的聲音更是毫無遺漏地傳進兩人的耳朵里，大部分是聊許靜雯和陸階小時候的事情，和童年發(fā)小如今的現(xiàn)狀。
陸階偶爾回應(yīng)一下，大多時候是許靜雯在說。
小小的房子里充盈著許靜雯時高時低的聲音，說到某處好笑的地方，她首先開懷地笑了起來。
林半夏在一邊雖然聽不懂，但是感受到許靜雯的活力，手上速度也加快了些。
三個人確實效率很高，一般來得最早的肖紅花，會在小廚房幫忙。
今天在走近小廚房的時候，已經(jīng)能吃上早飯。
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從校門口進來，校園里在清晨的歡聲笑語中蘇醒，一直到下午放學(xué)，沒有一刻會寂靜。
沒吃早飯的同學(xué)有序排著隊，領(lǐng)取還冒著熱氣的早飯，吃完就跑跑跳跳地往教室走去。
第一節(jié)課的鈴聲打響了，林半夏給陸階和許靜雯打了個招呼，就往辦公室取課本，準(zhǔn)備上今天的課。
跟往常一樣，上課鈴打響，陸階就動手收拾小廚房，剩下沒發(fā)完的早餐放在固定的地方，以防有老師或者同學(xué)想吃。
看著林半夏越走越遠(yuǎn)的背影，許靜雯收回視線，給陸階打著下手，不經(jīng)意間問道：
“這個老師一直住你們家嗎？”
“是?！?p> “她好相處嗎？”
“還可以?！?p> 陸階隨口回復(fù)，從門后拿出笤帚，掃著散落在地下的垃圾。
“那你們相處得怎么樣？”許靜雯頓了頓，說出最想問的問題。
“挺好的?！标戨A沒有抬頭，轉(zhuǎn)身擰開了水龍頭，水流嘩嘩的聲音充斥著房子里的每一個角落。
許靜雯愣了一下，眼神落到陸階認(rèn)真專注的側(cè)臉上，身上某個位置傳來隱隱的疼，
她僵硬地在嘴角扯出一個笑，故意提高了音量，裝作打趣，笑嘻嘻地問，“你該不會喜歡上人家了吧。”
許靜雯的眼睛片刻不離陸階，她聽見自己心口在砰砰亂跳，一顆心起起伏伏，沒有著落。
想要一個答案，又害怕聽到不是自己想要的。
陸階手上動作不停，沒有回復(fù)，似乎是水聲太響，沒有聽到這個問題。
拔寨村小學(xué)很小，一眼就能窺見全景，學(xué)校建筑圍繞著灰色的水泥地操場修建，最中間樹立著一根旗桿，五星紅旗隨風(fēng)飄揚。
教學(xué)樓只有兩層，在群山之中，顯得低矮，背后是矮矮的山坡，四周稀疏地種著幾顆柏樹。
林半夏拿著教科書，踏著下課鈴聲走出教室的時候，看見許靜雯和校長在樓道聊天，兩人看上去十分熟悉。
校長笑著說了句什么，就拿著手邊的教具往樓梯下去。
許靜雯目送校長離開，轉(zhuǎn)身看見越走越近的林半夏。
眼里含笑，熱情地打了一個招呼，“林老師，下課了?！?p> 林半夏微笑著點了點頭，對于陸階這個發(fā)小，她還是挺喜歡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很是喜歡打量自己。
“能帶你去你的班級看看嗎？”
林半夏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輕聲說，“這邊?！?p> 教學(xué)樓太小，兩人沒走幾步路，就到了林半夏負(fù)責(zé)的班級。
現(xiàn)在是課間，孩子們都綻放出獨屬于這個年紀(jì)的天真爛漫，十分鐘的時間，也能玩得興味十足。
清脆如銀鈴般的孩童聲，此時響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
有孩子跑過林半夏身邊的時候，會專門停下腳步，乖巧地打招呼，“林老師好?！?p> 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奇重，看見教室外有一個陌生人，紛紛探頭探腦地從窗戶里觀察，悉悉索索說個不停。
許靜雯摸了摸一個孩子的頭，笑得露出白凈的牙齒，“小青瓜蛋子。”
小孩子害羞，蹦蹦跳跳地跑進了教室。
教室不大，卻足夠所有學(xué)生坐下，近幾年，拔寨村小學(xué)的學(xué)生越來越少，很多孩子都隨著外地打工的父母，去到城里的小學(xué)就讀。
教室里的設(shè)施依然老舊，桌椅板凳缺角少腿的比比皆是，但整個教室十分整潔，
許靜雯記得當(dāng)時教室燈光昏暗，幾乎全靠窗外的自然光線照亮整個教室。
林半夏又陪著許靜雯走了一截，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許靜雯停了下來。
她面對群山，從這里看過去，可以將近處的村落盡收眼底。
“剛才那位校長，是我讀書時候的老師，我也是這所村小畢業(yè)的，”許靜雯悠悠出聲，眼睛看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似乎是在透過遠(yuǎn)處的光山禿嶺，回憶起從前走過的漫漫上學(xué)路。
林半夏了然地點了點頭，“那這里有你很多的回憶吧?！?p> 許靜雯低下頭，笑得釋然，“這所學(xué)校，改變了我的一生?！?p> 她轉(zhuǎn)過頭問林半夏，突然問，“林老師為什么會來這？”
“為什么這么問？”林半夏雙手撐在欄桿上，她已經(jīng)站了兩節(jié)課，腳底已經(jīng)酸麻。
“只是覺得您從小生活在城市里，有更好的資源，享受到更多的便利，為什么還要來這村里？”
林半夏靜靜聽著許靜雯的問題，臉上沒有過多表情，淡淡說，“校長也是城里人?！?p> 是啊，拔寨村小學(xué)這位令人尊敬的校長，參加工作至今，從未離開，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這里的孩子。
許靜雯感覺眼眶有些濕潤，她急急轉(zhuǎn)過頭，拭去突如其來的淚水。
兩人都沒有再講話，校園一角的梅花開了，淡淡的幾枝，沁人心脾的花香卻撲面而來。
許靜雯靠著墻壁，垂著眸，聲音莫名低澀，“你知道嗎，林老師，我拼死學(xué)習(xí)，我太想改變自己的命運，費勁周折，用盡力氣。”
她慘然一笑，半仰著頭看向天空，“卻發(fā)現(xiàn)，我的終點，只是同齡人的起點?！?p> “我讀大學(xué)的時候，第一次知道書本里的少年宮是什么樣子。小明從家到少年宮只要十分鐘，我卻走了二十年。”
風(fēng)大了起來，她的聲音被吹散。
林半夏站在她的身邊，感受到她的不忿和無奈。
就像是回答班里孩子的疑問，林半夏耐心回答：
“出生和死亡都是人沒法選擇的，或許你已經(jīng)足夠幸運，你走了出去，但有更多更多大山里的孩子，他們終其一生，都只能站在山洼，日復(fù)一日地攀登。”
“我享受到了便利和資源，所以更加明白城鄉(xiāng)的差距，我也想讓這里的孩子能有一天，走向更大的舞臺，享受到那些便利和資源?！?p> “但我同時也明白，僅僅我一人之力，很難實現(xiàn)，但是為人師者，能給講臺下的學(xué)生傳道授業(yè)，教導(dǎo)他們禮義廉恥，明白事理，我想，這是我僅能為他們做的?！?p> 風(fēng)更大了，遠(yuǎn)山隱隱有霧氣籠罩，白茫茫一片。
許靜雯的目光又落到林半夏身上，但這次，眼神里沒有了打量。
“林老師，你是一位好老師，值得這里所有的人尊敬?！?p> 許靜雯頓了頓，繼續(xù)說，“但是，對不起，我不會放棄?！?p> 林半夏沒聽懂后半句的意思，剛想問，許靜雯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出好遠(yuǎn)。
步子邁得很大，背影透出堅毅。
---
陸階給小貓找了一個紙盒子，里面墊著棉花。
聽見有人開門，紙盒里的小貓沒有急急躍出，探出兩只耳朵左右擺動半晌，漸漸地，露出兩只大眼睛，向門口處張望。
似乎是認(rèn)得林半夏，小貓不停甩動身后的尾巴，四肢也在盒子里不安分地扒拉棉花。
可惜，林半夏只能遠(yuǎn)距離看看.
就這樣，人與貓相互觀望足足十分鐘，小貓突然跳出盒子，一溜煙就要朝林半夏跑去。
小小的個子，依舊瘦弱的身體，但是動作卻迅速許多。
就在快跑到林半夏面前的時候，突然一只手拉住門把手，緊緊關(guān)上了門，任憑貓爪子在門上劃出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