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生活簡單安逸,但長久下來,也容易感到枯燥。
來到這里之后,林半夏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欣賞路上大同小異的風景,但她從未覺得厭倦。
每一天,她都能在其中窺探到生命的美麗。
班里的孩子陸陸續(xù)續(xù)走進教室,林半夏低頭翻看著教案。
“老,老師?!?p>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林半夏抬起頭,是一個小個頭的男生,留著一個平頭,身形瘦弱,鼻尖凍得通紅,正用晶瑩圓潤的眼睛看著她。
林半夏對他有印象,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個子本來就比較矮小,被前面的同學一擋,更加看不見他的身影。
他性格內向容易害羞,有時候上課請他回答問題,或者要調他前面一點,還沒說話,就已經漲紅了臉。
后來她從班里同學處知道,他小時候生病,醫(yī)生給打錯了針,醒來之后就變成了結巴,五六歲才能開口說一點話。
“怎么了,齊放同學。”
林半夏湊近了些,方便聽清齊放的聲音。
齊放的聲音近乎囁嚅,發(fā)音也不準確,林半夏仔細聽著:
“林,林老,師,”才叫完稱呼,齊放就停下來,重新組織語言,
喘著氣說,“我,爺爺,說,說你,喜歡,吃,吃柚子,叫,我,送兩個,給你。”
這時候,林半夏才發(fā)現(xiàn)齊放的書包漲鼓,瘦弱的身板,被兩個柚子的重量壓得直不起腰。
林半夏愣住,又趕緊幫他把書包放下。
齊放說完話,依舊喘著氣,額頭上是細密的汗。
林半夏看著面前瘦瘦小小的孩子,一雙眼睛格外凸出,身上沒什么肉,摸上去也只有硌手的骨頭。
不敢想象,這個孩子,背著兩顆柚子,要走過泥濘的山路和陡峭的土坡,送到她的講桌前。
到底怎樣的感謝,才能抵得上孩子書包里的兩顆柚子,林半夏差點要落淚。
她不敢看孩子明亮的眼睛,強忍住洶涌澎湃的情緒,輕輕撫摸著齊放的頭,“謝謝你,齊放同學,老師很感謝,這一路你辛苦了?!?p> 齊放羞澀地一笑,回到座位上躲了起來。
上課鈴打響,林半夏站起身,幾十個孩子端正坐齊,齊刷刷看向她。
此刻,林半夏心里五味雜陳,她掃過每一張孩子的臉,才堅定開口道;
“上課?!?p> 窗外陽光正好,柔和的光線灑進來,落在孩子們的臉上,書上,他們的眼睛天真無邪,字體稚嫩方正。
兩顆清甜的柚子擺在辦公桌上,林半夏定定看著,卻沒有吃的欲望。
她忘記了時間的流逝,辦公室的其他老師已經下班回家,只有林半夏一個人待著出神。
抽屜里的手機在震動,林半夏選擇性忽視了。
她的心在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揉搓,無法名狀的愧疚感讓她難安。
林半夏用手指抵住太陽穴,長長嘆了一口氣。
辦公室有人進來,林半夏以為是老師,沒有抬頭,直到腳步在她桌前停下。
微怔,順著黑色休閑褲看去,是陸階。
“你怎么來了?”
“我給你發(fā)消息,你沒回?!?p> 這時,林半夏才注意到亮著的手機屏幕,歉意地看著陸階。
“不好意思,我沒看見?!?p> 陸階沒說話,左手插在褲袋里,看著明顯失意的林半夏,又在周圍掃視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兩顆柚子上。
“怎么了?”
陸階的聲音低沉好聽,像緩緩流淌的水滲進耳蝸。
良久,林半夏才開口:
“這是齊放爺爺讓齊放送過來的?!?p> 陸階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沉默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我覺得自己受之有愧,對不起孩子們如此赤忱的心?!?p> 這就是林半夏今天煩悶的癥結所在,她是為了逃避過往的生活,才選擇來支教,卻沒想到,受到了所有人真心的對待。
無時無刻的罪惡感包圍著她。
“我覺得我能為他們做的,真的很少?!绷职胂挠行┻煅?,眼角有水漬閃現(xiàn)。
辦公室的門窗緊閉,卻還是能感到凜冽的寒風無孔不入,室內也讓人手腳冰涼。
整個校園都是安靜的,沒有孩子在校園逗留,放學后,他們還有很遠的山路要走。
大一點的孩子,還有做晚飯和帶弟弟妹妹的工作。
“對不起。”陸階突然開口說。
林半夏眼里晶瑩破碎,像后半夜的海,愣愣看著陸階,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陸階轉過頭,看向窗外,“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你嬌氣吃不得苦,待不了幾天,你就會寫調離報告,讓孩子們承擔你心血來潮的后果?!?p> “但是,不管你起初的原因是什么,來到這里之后,你努力做到最好,把學生放在第一位,認真做好每一件事。”
“所以,林老師,這兩顆柚子,是你應得的獎勵。”陸階把桌上兩顆柚子往林半夏面前推了推。
陸階的每一句話都清晰無比地落在林半夏耳畔,如春日平地的悶雷,讓她心里如春回大地般的溫暖。
林半夏睫毛顫動,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么,她來到這里,沒有人贊同,但現(xiàn)在,林半夏明白,一直有人在支持她。
從鼻尖泛起笑,“謝謝你,陸階?!?p> 陸階手上提著兩顆柚子,林半夏跟在陸階身后,等跨進院門的時候,天已經暗得徹底。
今晚堂屋光線通明,電視機的聲音放得很大,還沒走上街沿石,就聽見里面時不時放聲大笑的男聲。
林半夏辨認聲音,抬頭問陸階,“家里來客人了嗎?”
陸階腳步微滯,似乎想到了什么,點了點頭。
一走進堂屋,林半夏快要被放到最大聲的電視刺破耳膜,屋里所有的燈被摁亮,連廚房都沒放過。
沙發(fā)上仰躺著一個男人,一個黑色行李箱扔在腳邊。
電視放著綜藝,他卻一心玩著手機,看上去二十幾歲的年齡,打扮入時,頭發(fā)染著亮眼的酒紅色。
眼尾上挑,下巴尤其尖翹。
手邊還趴著一只小貓,穿著藍色絨線的小衣服,露出一顆毛茸茸的頭和四根雪白的爪子,乖順又可愛。
聽到腳步聲,他起身趴在沙發(fā)椅背上,一臉幽怨地看著陸階,“你又沒去接我?!?p> 目光掃到陸階身后的林半夏,眼睛亮了亮,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對林半夏招了招手,“你好,你就是小林老師吧,我是陸階的朋友,裴徹?!?p> 林半夏猜到是陸階的朋友,也笑著打了聲招呼,“你好。”
“奶奶呢?!标戨A把手上的柚子放到桌上,
裴徹“哦”了一聲,似乎才反應過來,在屋里環(huán)視了一圈,納悶地說,“奶奶說去鄰居家借把蔥,怎么還沒回來?!?p> 林半夏聽著這電視聲音量,揉了揉耳朵,明白陸奶奶為什么去這么久了。
裴徹坐起身,“你家什么時候養(yǎng)貓了。”
說著抱著小貓走近兩人,下意識的,陸階擋在林半夏身前。
裴徹腳步一頓,挑了挑眉,目光在兩人身上趨尋,嘴角帶著壞笑故意問到:
“這什么意思呀?!?p> 林半夏清了清喉嚨,小聲說,“不好意思,是我對貓毛過敏。”
裴徹一聽,立馬抱著貓后退好幾步,大聲譴責陸階。
“陸階,咋怎么不懂事,小林老師貓毛過敏,你還養(yǎng)貓?!?p> “這是樹上救下來的流浪貓,一直關在房間里。”
裴徹一愣,抓了抓頭發(fā),咧開嘴尷尬地一笑,“我聽見一直有撓門的聲音,以為是忘把它放出來了?!闭f到最后,越說越小聲。
“我現(xiàn)在就把它放回去啊?!币贿呑撸贿厡α职胂那敢獾匚⑿?。
陸階先是把窗戶打開,又找到遙控器,把電視機聲音調低。
“你不看電視,把聲音調這么大干什么,”又順手滅掉多余的燈。
“我怕睡著啊?!边@才看見,裴徹的眼眶通紅,眼下烏黑,止不住地捂嘴打呵欠。
“你困就去睡?!?p> “不行,我要第一時間譴責你。”裴徹指著陸階,齜了齜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