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馬提刀,我雖然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但按照我的知識結(jié)構(gòu),還是能猜出個大概來的。
弟馬請仙看事兒,無論是捆半竅還是捆死竅,看得準不準,能不能辦成事兒,憑的還是仙家自身的本事和道行。
對于大多數(shù)弟馬來說,他們身上是不帶修行的。當然這里所說的修行,指的是能靠自身斬妖除魔的雷霆手段。而不是弟馬本身必須要掌握的開竅、感應(yīng)、做法事等基礎(chǔ)修行。
也有個別仙家道行過深,怕弟馬接不住,折損了陽壽,才會教弟馬一些仙家改良過的修行法門,并且嚴格督促他們修行。
但我本身是提刀門徒,講求的就是靠自身修行斬妖除魔,嚴格來說,我這種人是非常不適合做弟馬的。
首先出馬仙不是正神正仙,需要上身辦事兒,而我提刀殺生,煞氣重,命格硬,是最不容易被附體的一類人,就算被附體,抵觸和反噬也會很強。
除非是那種道行賊深,即將正道的仙家,才壓得住我,普通仙家若是上了我的身,對我對他都有損傷,更別提頂香看事兒準不準啥的了。
偏偏,那九尾天狐就是個重蹈紅塵的仙家,我們兩個好像還真的能配合起來。但前提是,這貨不能太作,他要是天天出去跟人盤道,我得讓他折騰死。
不過,就跟師父剛才說的一樣,仙找人,躲不過的。這個時候只能硬著頭皮上,退一萬步講,好歹我也是提刀門徒,雞鴨鵝狗,豬馬牛羊我都宰了多少圈了,還怕他個雜毛狐貍?
“師父,把你壓刀匣的鎮(zhèn)魂借我?guī)滋欤 ?p> “要它干啥?”
“他不是找我嗎?要是有商有量,我就好好跟他聊,他要是跟我玩兒橫的,姑奶奶我劈丫的!”
“祖宗誒,你是我活祖宗??!千萬使不得啊,咱可不能把仙家變仇仙?。【退隳悴粦T著他,你也得為后輩想想?。 睅煾竾樀弥倍哙?。
“我才18!我想得著那么遠我么我?”
姥姥瞪著灰白的雙目怒罵了起來,“你還知道你才18?你以后的大好人生就都不要啦?”
“大好人生?姥姥,我一個小姑娘家家的,6歲就提刀殺生,現(xiàn)在整個就是一生人勿近的活閻王,牛犢子見了我都跪地上磕頭,你管這叫大好人生?”
說完,我扭頭就走,一口氣跑出了屯子,迷迷瞪瞪地跑進了老林山的林子里。
這是十幾年來,我第一次跟姥姥頂嘴,心里又痛快又后悔。
痛快的是,雖然只說了這幾句話,但卻把我這十幾年的委屈都說了出來。
后悔的是,我覺得我傷了姥姥的心,畢竟她和白老太奶做了這么多,也只是為了保我三十年太平,我非但不領(lǐng)情,還反過頭去埋怨他們。
這兩種情緒交織著,讓我想回家道歉,又不敢回家道歉,就漫無目的地在老林山里逛悠著。
老林山的樹木極為密實,抬頭都看不見星星,只能看到幾縷淡淡的月光,林子里山野猛獸,鬼怪妖精的叫聲此起彼伏,我卻一點兒都不害怕,甚至巴不得撞見幾只。
反正日后沒準兒要和道行高深的雜毛狐貍對著干,不如先劈幾個小鬼練練手!
咱提刀門徒,講究一個說干就干,我抽出貼身的剔骨刀,滿山遍野地開始找小鬼,找了大半宿,一個小鬼沒找著,卻不知怎么就走進了一片桃花林。
滿山遍野的桃花,在月光下洋洋灑灑,紛紛繞繞,賊好看。
“嘖嘖嘖嘖嘖嘖……”
身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猛地回頭,短刀齊眉,準備前刺,然后,我就看見了一張賊好看賊好看賊好看的臉。
具體怎么個好看法,我也形容不出來,畢竟我只是個高中畢業(yè)的學(xué)渣,反正就是賊好看。
就是他穿的賊怯,一身花花綠綠的大布條子,整得跟個七彩鸚鵡似的。
“嘖嘖嘖嘖嘖嘖……”他看著我,一邊兒撇嘴咂吧,一邊兒不住地搖頭,但就即便是擺出這么一副嘴臉,穿的這么怯,他還是賊好看賊好看的。
“這丫頭,這氣質(zhì),也忒沒溜兒了!”
開口就是一嘴地道的京片子,跟我?guī)煾敢粋€味兒,但又有些不一樣。
師父的聲音更厚重些,像是一個見慣了京城繁華的說書人,有滋有味兒地給你講人間百態(tài),社會道理。
他這個聲音雖然挺好聽的,但就感覺……特沒溜兒!對,沒溜兒。拿啥都不當回事兒,感覺就是天塌下來他都先掏手機拍照發(fā)朋友圈那種人。
“不是我說你啊,咱就不能穿的鮮亮點兒嗎?”
說著,他張開雙臂,原地轉(zhuǎn)了兩圈,甩著一堆花里胡哨的大布條子扭了兩下。
他的胳膊可真長,扭的也好看,就是嘴太損,品味也稀爛。
“你穿地跟個大鸚鵡子似的你還有臉說我?我還以為鸚鵡成精了呢!”
我這么一罵,把他也給整蒙了。
“鸚鵡……不好看嗎?”
他這么一問,把我也給整蒙了。
“鸚鵡……挺好看吧?!?p> 我的回答讓他微微一笑,他笑的可真好看。
然后他一揮手,漫天的桃花瓣向我涌來,繞著我飛舞,呼地一下全都貼到了我的衣服上,變成了一條如彩虹般絢爛多彩的流蘇長裙!
好吧,我承認我對形容自己的措辭帶了一些美化的成分,其實就是一堆花里胡哨的大布條子。
“嘖嘖,這就漂亮多了!就是人黑了點兒,骨架壯了點兒,眉宇硬了點兒……”他皺了皺眉,“也平了點兒!”
我提著剔骨刀,繞著桃花林追了他8圈,要不是他用桃樹把我捆住了,我今兒肯定活剝了丫的!
不過他雖然把我捆上了,但堵不了我的嘴,我基本上把我會的罵人的詞都用上了,顛來倒去足足罵了三遍,最后罵的我口干舌燥。
“孫賊,給口水喝!”
“沒水,酒成嗎?”
“是喝的就行?!?p> 咱提刀門徒,宰牲口之前,都是用小燒噴放血刀,拿老酒解渴自然不在話下。
“得嘞,請好吧您內(nèi)?!?p> 他笑應(yīng)了一聲,然后大咧咧地蹲在地上,擼起袖子開始刨地,不一會兒,刨出一個酒壇子來。
他拍開泥封的瞬間,清冽的酒香彌漫而出,熏的那滿天桃花都又紅了幾分。
“埋了18年啊,今兒總算是見到正主嘍?!?p> 聽他這么一說,我心里咯噔一下,暗說壞了,這貨該不會就是那雜毛狐貍吧?
我心里剛這么嘀咕完,他眼神立馬就變了,皺著眉頭,伸著手指頭在我腦門上狂點,一個勁兒地點,但是沒用多大勁兒,有點兒像我姥姥訓(xùn)我時候的樣子,雖然生氣,但又舍不得下狠手。
“我是你祖宗的大哥!知道什么叫尊師重道嗎?知道什么叫有里有面嗎?你家大人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大祖宗,對不起,我錯了!”我說這話的時候賊誠懇,從嘴到心都賊誠懇,畢竟這貨會讀心。
他一揮手,桃樹散開,把我放了出來。
他捧著酒壇子喝了一大口,然后遞給了我,我也喝了一大口,潤了潤喉嚨,然后跟他打起了商量。
“大祖宗,我不做弟馬行不行?”
“如果我說不行呢?你還真敢提刀劈我?”
我沒做聲,也沒劈他。
他一揮手,從空中抓下一瓣桃花,對著我脖子上的香囊一扔,桃花瓣嗖地鉆進香囊。
做完這一切,他大袖一揮,漫天的桃花擰成一股旋風,托著他向著月亮飛去。
桃花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我扭頭閉眼,等再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姥姥和師父就守在我床前。
我仿佛做了一場大夢,從渾渾噩噩中醒來,唯有嘴邊的酒香依然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