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夫走到燈臺前撥了撥燈芯。
他回到床前為謝允施針,幾針下去,以長輩的語氣忽然問道:“你尚還年輕,為什么要用這樣的法子?要節(jié)制啊……”
配合著大夫施針的謝允臉上滾燙,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孫大夫見他如此也不再多問,他行醫(yī)五十年,這種男主人中了媚藥的事見得多了,多半是后宅婦人之間爭寵內(nèi)斗的原因。
他扎了半個時辰的針,又寫了一張益腎固精的藥方子,本想叫外面的仆人進來,拿著方子抓藥。
“孫大夫,交給我就可以了?!?p> 謝允滿身大汗地躺在床上,沙啞著嗓音說道。
孫大夫心下了然,把方子寫好給了謝允,便背著藥箱走到門前。
“孫先生慢走?!北侔岩粋€鼓鼓囊囊蘇繡的松香色荷包遞給孫大夫。
孫大夫捋著那把銀白發(fā)亮的山羊胡子,點點了頭,又辭了抱琴安排送他回醫(yī)館的兩個家丁。
他在京城待了大半輩子,晚上外出行醫(yī)也沒出過什么意外,五城兵馬司的軍士還是很可靠的。
謝允在里間依稀聽見申令祎對她的那個大丫鬟說:“銀子可是公中上支取的?”
那丫鬟似乎遲疑了一下。
申令祎便鄭重吩咐道:“以后任何開支都去賬上支銀子,不要用我們的了。”
謝允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猜測,他心跳漏了兩拍。難道春景堂平時的花銷都是申令祎自己出的銀子。
他難以置信地把腦海中這個猜想忽視掉,依靠在枕頭上閉目養(yǎng)神了會兒。
剛閉上了一會兒,方才腦海里的那個念頭又出現(xiàn)了,如果是以前他會十分堅定地認(rèn)為不可能是這樣。
但是自從母親這些時日,接二連三地做出刷新他認(rèn)知的這些事兒之后,他便忍不住去想,該不會母親在吃穿用度上也苛待申令祎了吧。
他忽然覺得自己和妻子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千瘡百孔,已經(jīng)快要來不及補救。
申令祎親自提著玻璃石榴燈籠在前面走著,直到快送孫大夫到西角門,她問道:“夫君身體是什么情況?”
按理,她作為病人的家眷,詢問一下病情是很合乎情理的,但她感覺到孫大福好像不愿意對她多說。
他一路上都在忍著自己的好奇心,直到快到了角門,看到門口有小廝已經(jīng)把他的那頭青色毛驢牽了過來。
她終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
夜色中沒有人看到孫大夫鶴發(fā)童顏的臉上劃過了一抹不自然,他捋著下巴上的那把胡子,沉吟道:“誤食了一些藥性沖突的食物,所以這才引起了不適,
現(xiàn)在已無礙了,靜養(yǎng)兩天就好,申娘子莫要擔(dān)心了?!?p> 申令祎眉間輕斂,看到孫大夫的態(tài)度,知道他不會說出來了。
于是便目送孫大夫騎上青驢離開。
直到孫大夫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她才轉(zhuǎn)身回去。
“姑娘好像心情不太好。”抱琴注意到申令祎自從孫大夫走后,臉上的好心情就消失了。
她對謝允從來都是毫無保留,真誠相待,而謝允從沒有過一次這樣對自己過,申令祎一開始只是心中有些難受,這個情緒的小缺口很快就引起了決堤。
申令祎停下了一瞬,對著抱琴道,“天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姑娘……”抱琴怔了一下,見申令祎語氣認(rèn)真,遲疑了一下便從十字分叉口回西廂房了。
……
春景堂的正屋還亮著,廊下的燈籠把院子里照的和白日里也差不多。
茶房里一股藥香彌漫著,只見申令祎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一陣風(fēng)似地走進正屋。
兩個在門外侍立的小丫鬟面面相覷了一下。
“既然母親如此執(zhí)著地成全你和趙盼雁,你為何不應(yīng)下?”
申令祎臉上冷漠,冷冷得問道。
謝允躺在床上,心里猛沉了一下,明白申令祎已經(jīng)察覺出什么了。
“我不喜歡她,為何要應(yīng)下?”謝允看了自己一會兒,開口道。
“別裝了,你對表妹的那點想法人盡皆知,還想著瞞我,恥乎?”
謝允皺眉,妻子蠻不講理。
“你還串通大夫一起瞞著我,其實大可不必,明天我就為你操辦?!?p> “你不要說氣話了?!敝x允掀開身上的被角,下床朝著自己這邊走來。
申令祎身子一閃,謝允便抓了個空,她冷笑一聲:“要我說為了大家都省點兒心,你就納了趙盼雁吧,什么喜不喜歡,家里不在雞飛狗跳才是正經(jīng)。
你心肝兒表妹也不用東躲西藏,你也不用再吃鹿肉喝春酒了,我也在母親那里不落怨恨,這正是四角齊全之法”
謝允剛才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過了一遍,經(jīng)過診治又轉(zhuǎn)活了過來,現(xiàn)在被妻子這一番蠻不講理的棒喝,身體又難受起來。
此時此刻自己已經(jīng)像是一只被打開殼的蚌,內(nèi)心深處不肯示人的低劣已經(jīng)被申令儀一覽無遺。
他不敢再看申令祎,目光落在了她頭發(fā)上簪著一只海棠珠花。
“你去哪里?”
房間里靜默了片刻,謝允終于開口。
身后謝允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點懇求的意味。
申令祎沒理,一口氣跑到門邊的那扇屏風(fēng)旁,坐在書案前研墨。
謝允在原處站著,整個身體都像是被心臟帶著抽痛,看著她鋪好了紙,隱約猜想到她在寫什么。
書房和寢房隔得不遠(yuǎn),他在這里說話聲音能聽到,“晚飯時,我在我母親那里,我誤食了媚藥?!?p> 他望著那扇屏風(fēng)慢慢說道神情沮喪,甚至是萎靡。
申令祎毫無反應(yīng),心里酸澀得幾乎要將自己割碎。
“我不納妾的原因不是有意要看著家中雞飛狗跳,而是不想將錯就錯。我母親既然糊涂,難道我就要跟著她一起糊涂?你一直是知書達(dá)理的,
岳父又是嘉靖二十三年那科的一甲進士,你應(yīng)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道:“我絕非是惡意有心瞞你,而是不想讓你擔(dān)心我?!?p> “哦?!?p> 語氣里的冷淡讓謝允的五臟六腑如被攪碎一樣,疼的如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