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人的托付
……
“又沒有水了，外婆，我出去打點水回來喔”
“不得出去喔，水大啊危險多啊”
“那出不去怎么辦？我口渴渴的”
……
謝汐淼微皺著眉頭，下意識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伸手往旁邊摸去，然而卻摸不到床沿，記憶中的水杯啥的更是沒有，居然摸空了？床什么時候變這么大了，做夢也不帶這樣的??？謝汐淼帶著一絲厭煩地起床氣醒了過來，然后就呆住了。是了，這里是顧家，我已經(jīng)出嫁了，謝汐淼盯著頭頂紅色的床帳，感受著身下傳來軟綿綿的舒適感，一切都變得真切起來。謝汐淼坐起身來，床的三面裝有圍欄，上面有用小料拼插而成的幾何圖形點綴著，正面則有用小木塊拼成的四合如意。這床很大，說是床，更像是一間獨立的小屋子，屋中屋，床中床，罩中罩，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作為新婚夫妻的床，除了紅色就是紅色，顯得有點單調(diào)。
謝家和顧家一個在江北一個在江南，一路上差不多花了小半個月的時間，到了金陵后，稍作休整便進行了婚禮。半個月來，謝汐淼少有安穩(wěn)休息的時候，昨晚倒是難得睡了個好覺。
“結(jié)婚真累，還好一生也就這么一次?！敝x汐淼自言自語道，無論如何嫁過來的決定是自己做的，得振作一點了，最近心態(tài)實在有點小蹦，除了旅途的勞累，多少還有點不切實際的期望?，F(xiàn)如今一切成真，謝汐淼嘗試著給自己鼓氣加油，想著不再逃避。
“這里是顧家，是你的新家，我現(xiàn)在是謝汐淼，是顧家長房少爺?shù)姆蛉?。”謝汐淼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臉頰，又做了幾下深呼吸，然后拉動了床外面的一根長繩。叮叮叮的鈴鐺聲響了起來，門被推開了，柳兒帶著四五個捧著水盤毛巾等洗漱用品的人走了進來。
“少夫人，是要起床洗漱了嗎？”“嗯”，謝汐淼抬手示意柳兒上前，以前是自己服侍別人，現(xiàn)在換成別人服侍自己，謝汐淼之前無聊的時候也曾幻想過類似的場景。她故作淡定地模仿著謝家小姐的樣子，讓柳兒幫忙打扮梳理起自己來。
一刻鐘后，望著銅鏡中略施粉黛的自己，謝汐淼微微點了點，現(xiàn)在是要去給太夫人請安，不用過于裝扮?！吧贍斠呀?jīng)在庭院里等著了，少夫人有請。”柳兒揮退了下人，提醒道：“竹嬤嬤也在外面，她是太夫人身邊的貼身丫環(huán)，之前跟著服侍老爺夫人的，后來……就又回到太夫人身邊了?！?p> 謝汐淼默默記了下來，輕聲問道，“柳兒，你來顧府多久了？”
“回少夫人話，差不多十年了，三年前有幸被選到了少爺這邊。柳兒幸得顧府收留，現(xiàn)在每月還能有點例錢貼補家里?！?p> 柳兒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樣子，應(yīng)該是從小就入了顧府，訓練了多年，才被安排來服侍少爺。謝汐淼之前在謝家也見過，這種丫環(huán)內(nèi)侍基本都是從小培養(yǎng)，對主家忠誠度極高，雖然比自己小一兩歲，但做起事來異常穩(wěn)重。
柳兒見謝汐淼不再詢問，便引著她來到了別院中間的小亭外。“少夫人萬福?！?，亭子里一位中年婦人起身向謝汐淼行了禮，“太夫人讓我來請新人過去?！薄坝袆谥駤邒吡??！敝x汐淼回了一禮，便向亭中的男子望去，那是她的夫君顧維揚。
今天的顧維揚一身便裝，單薄的身材有點撐不起衣裳，顯得有點寬松不合尺碼，氣色看上去倒是比昨晚好，看來顧少爺平時很少飲酒，現(xiàn)在酒醒了，人也精神了許多。謝汐淼一邊打量著一邊又回想起昨晚顧維揚說的話，主動開口道：“相公……”
”準備好了，就快點走吧，奶奶年紀大了，不能讓長輩久等?！鳖櫨S揚柱起手杖站了起來，旁邊的顧安想要上來攙扶，被他阻止了。顧維揚望向謝汐淼，謝汐淼一愣，便上前扶住了他?！安凰闾俊！鳖櫨S揚低聲說了一句，便跟著竹嬤嬤向太夫人的居所走去。
這少爺?shù)故菚箚救?，謝汐淼有點氣悶，她比顧維揚稍矮一頭，充當另一個拐杖倒是挺合適。顧維揚或許是起了逗弄她的想法，把自身的重量都向汐淼這邊壓了過來。富家少爺就是惡趣味，謝汐淼想說點什么，但周圍人多，少爺看樣子也不想說話。哼，我以前可是拉過船的，謝汐淼賭氣的想著，撐著少爺向前走去，在外人面前看來倒是非常輕松的模樣。
忽然，肩膀上一松，顧維揚站直了身體，不再依靠著謝汐淼，反而伸手拉著她走進了一處屋子里。看來是到太夫人這了，謝汐淼思索著，便看見主位上坐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夫人。老人穿著樸素，沒有戴什么金銀首飾，像是普通人家的老奶奶一樣正笑盈盈的看著她。
謝汐淼心中一動，被顧維揚帶著行禮道：“孫兒/孫兒媳祝奶奶恭安。”“好好好。”顧太夫人樂呵呵地看著這對新人，眼神里說不出的喜歡，“我的孫兒終于成家了，好啊，好啊。孫兒媳啊，你不介意的話，我就喊你淼淼了，你上前來。”
謝汐淼一進屋便一直盯著眼前的老人，老人的身影仿佛和記憶中的另一道身影重疊在了一起。謝汐淼定了定神，走到太夫人的跟前。老人拉著謝汐淼的右手，輕聲說道：“這長房后院的事情以后就拜托你啦，之前竹丫頭管過一段時間，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問她，有什么困難都可以找我，我們都老啦，以后要靠你們自己了”老人一邊說著，一邊向一旁看去，旁邊的下人捧著一個托盤走了上來。托盤上有個精致的盒子，盒子里面躺著一個玉鐲。老人拿起玉鐲，便想要戴到謝汐淼的右手上。
“奶奶，我們都還年輕，家里的事情還得倚仗各位長輩幫忙處理，汐淼也才剛?cè)腴T，后面的事情慢慢來也不遲?！鳖櫨S揚看清了盤子中的事物后，突地一把上前，攔住了顧太夫人的動作。
老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子，順手將玉鐲遞到了顧維揚的手中，“哈哈，也對也對，是我老糊涂了，不懂你們年輕人的調(diào)調(diào)，有些事情還是你親自來做比較好?！鳖櫨S揚接過了玉鐲，一時間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老人擠兌了一下自己的孫子，顯得越發(fā)開心起來：“行了行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把淼淼留下來陪我就行，借用下你的新夫人，你不會不高興吧？”顧維揚尷尬地作揖行禮，轉(zhuǎn)身退了出去。“淼淼，你陪我去花園里走走吧?！崩先似鹕硐蚝笤鹤呷?，謝汐淼扶著老人像是沒有察覺到剛才的小插曲一樣，平靜地跟著走去。
花園里一些謝汐淼叫不上名的花朵盛開著，小橋流水假山遮陰的亭子，這是一處典型的江南園林，但很可惜，新來的女主人不懂得欣賞?！斑@邊的是太陽花，太陽越大開的就燦爛；那邊的則是月季花，養(yǎng)得好的話，四季都能看到它開花….”老人一邊走著，一邊向旁邊的新人介紹著，可惜的是新人除了隨聲附和沒有更多的話語。
漸漸地，老人便不再介紹花朵，安靜地在花園里走著。這恰似平常的安靜，卻讓謝汐淼沉浸其中，她扶著老人，像是在回憶著什么。不知何時，周圍的下人都退了下去，等謝汐淼回過頭來時，她們已經(jīng)來到了花園深處的小亭里。
老人走了一會已是有點累了，謝汐淼稍有不安地等待著，她不想欺騙老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老人微笑著說道：“人老了，走一會就累了?！敝x汐淼想說點什么，老人抬起手，自顧自地說道：“顧家祖上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出身，來到金陵也有幾十年了，顧家先輩跟隨太宗皇帝起事，雖談不上封侯拜相，但也是一時人杰了。戰(zhàn)場刀劍無眼，顧家子弟多死在前線，就連尸身都很難運回來。待到太宗皇帝仙去，我顧家便逐漸退出軍中，仰仗著先人掙下的田產(chǎn)房產(chǎn)，慢慢地在江南一地混出點聲名。”
就如普通人家的長輩一樣，老人訴說著家族的過往，“顧家人丁一直不怎么興旺，除去那些早早就分家出去的，你還有兩位叔叔在，一位你在婚禮上見過了，現(xiàn)如今顧家在官面上的代表就是你二叔，他是個坐不住的人，哪里有熱鬧就往哪跑，家里的一些事情他也不關(guān)心。你三叔忙于管理下面的農(nóng)莊，這次婚禮也沒趕回來，他是個實在人，對身邊的人很好，比對我這個老婆子都好?！闭f起兩個兒子，太夫人眼里流露出一絲無奈。對于這些，謝汐淼沒法插口，心里默默想著太夫人說這些話的用意。
“維揚啊，他從小就不像他爸，他爸喜歡做生意，一直就想把顧家的生意做到神都去，可憐，生意沒做成反而丟了自己的小命。維揚卻有點像老祖宗們，他想從軍，想上戰(zhàn)場，做著小男孩打仗的夢，卻不知道老祖宗們拼命是為了啥?！碧蛉苏f到自己的大兒子，眼中閃過一絲哀傷，說起少爺，又轉(zhuǎn)為溺愛。
他那單薄的身體還能從軍么？謝汐淼有點惋惜地想著，隨即又覺得這少爺就是吃飽了撐的，不好好做他的大少爺，想去軍隊里干嘛？現(xiàn)如今哪有啥仗可打的。謝汐淼腦子里瞎想著，沒太注意老人接下來的話語。
老人卻不在意，繼續(xù)介紹著金陵城的風土人情來。許是坐得久了，老人慢慢起身，在謝汐淼的攙扶下向著花園外圍走去。路上老人隨口說著家長里短，謝汐淼放松了下來，也說了些家鄉(xiāng)趣事，逗著老人笑著。不知不覺，兩人走出了花園，一群人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一位年長的下人說道：“回稟老婦人，薛大夫來了?！?p> 一位大夫打扮的中年男人上前向老人行禮，“太夫人見好，顧少爺?shù)那闆r，我剛看過了，我還是那句老話，顧少爺身體無礙，雖比不得常人，但他的腿傷已經(jīng)不影響走路，現(xiàn)在遲遲沒有恢復(fù)，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心理問題。所謂心病需得心來治，恕老夫無能無力?！?p> 太夫人像是早已知道這個結(jié)果一樣，只是對薛大夫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握住謝汐淼的雙手說道：“淼淼，維揚就拜托你了?！敝x汐淼看著太夫人堅定的眼神，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太夫人卻收回了雙手，“柳兒，帶少夫人回房休息去吧?！?p> “是”一直跟在旁邊的柳兒應(yīng)了一聲，扶著少夫人謝汐淼離開了。
等著柳兒她們走遠了，竹嬤嬤上前說道：“太夫人，少夫人有點古怪，要不要……”，太夫人搖了搖頭，“年輕人的事就交給年輕人自己去解決吧，有點變化也許會帶來不一樣的結(jié)果。薛大夫，老身的老毛病又犯了，還得勞煩你了”。
說罷，一行人也離開了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