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結(jié)束,我們睡前聊起了這次疫情中發(fā)生的事。我們家有驚無險,老伴的師傅家發(fā)生的事,我們聊到半夜還意猶未盡、嘆息不止。
我們儲存在手機(jī)和電腦里的東西,大都是喜歡的照片和歌曲等,滿滿的快樂回憶。當(dāng)我們早晨醒來面對今天和明天,不像俗話說一年四季在于春,一天好時候在于晨。大多是情緒低落的時候。不管是做過噩夢還是好夢,人一清醒,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挑戰(zhàn),或多或少會出現(xiàn)焦慮和不安。人的大腦很奇特,對于過去的回憶總是過濾了不愉快的事件。大家都說開始懷舊,就是人老了的標(biāo)志,懷念某個人,腦子里縈繞著一首動聽的老歌,可以讓人淚流滿面: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蔡珠明父親蔡駿九十高齡了,很喜歡這首歌,晨起坐在床邊,理著頭上凌亂不多的白發(fā),腦后的幾根總是翹著。這時腦海里就開始翻騰著這首歌曲。他彎曲著身體,骨節(jié)在疼痛中蘇醒。
每次聽到這個略傷感的歌詞,都弄得驚天動地。常常像個孩子在一旁偷偷不停地落淚,有時掩飾不住就痛哭一陣。
疫情讓整個世界變了。這不,他現(xiàn)在灰土灰臉,像揉皺的舊宣紙,點點墨跡,就是老年斑。人臉一瘦,紅頭鼻顯得很大。雙眼皮皺成了三眼皮,渾濁的眼水,蒙住了昏花的眼,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自己也覺得怎么越來越脆弱,在七十歲時就已經(jīng)看淡一切,包括生死。他以為自己能活這么長壽命,得益于老伴和他一生相敬如賓,在心里非常感謝老伴。
但是越老怎么心里糊涂的想法多了呢?他老伴和兩個姑娘也不理解。作為兒子的蔡珠明,對自己和老人不負(fù)責(zé)任,走得早,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事件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當(dāng)時蔡駿都扛過去了。兩個姑娘猜測他好朋友很少,難道心里還隱藏著個紅顏知己。
大編輯老伴聽人說,男人老了,腦子里把門的就丟了。潛意識冒泡,變得和孩子一樣。好聽點叫老頑童,不好聽就是頑固、自私自利。
外面冷雨敲窗,屋里夜深人靜。大編輯老伴就與同事和朋友煲起了電話。蔡駿的小姑娘叫蔡文琴,是老伴自認(rèn)的師傅之一。這世界說大很大,很多熟人幾十年見不著,說小吧,可以通過各種關(guān)系像冰糖葫蘆和羊肉串,把我們串在一起。蔡文琴是我以前的鄰居,搬家以后未見過面,十多年后接年輕時的老伴上下夜班,才碰過幾次面。
后來蔡文琴退休,報了老年大學(xué)的國畫班,有時和我交流,在微信上互發(fā)習(xí)作。這次和老伴倒苦水,她爸封城前喜歡待在圖書館看書,老人飲食簡單,帶上茶杯,買個面包和肉包子就能混一天。她怕他路上出事,想看什么讓她去借書。他爸死活不肯,老人生活都很規(guī)律,變化讓他們不適應(yīng)。他一直講,在圖書館清靜,有氛圍。她沒辦法只好送去接回。
他對夏口的歷史很癡迷,對晴川鎮(zhèn)也研究透了。每天長時間看書成習(xí)慣,不惜把眼睛快看瞎,到了兩三米之內(nèi)才能認(rèn)出眼前的人是誰,讀書要高倍放大鏡,耳朵也快聾了,蔡文琴買了個助聽器,他覺得這世界的聲音不真實,噪音太多,干脆扔在一邊。
疫情期間在家無所事事,就整天唉聲嘆氣。說自己快不行了,沒食欲,全身乏力,還咳嗽得氣喘不上來,總懷疑是不是被傳染上了。蔡文琴給他量體溫,37.5度,他疑心也很重,也不敢告訴他,大聲說老爸沒事啊,吃點防感冒的中成藥,再聽聽音樂,看看電視吧。他不聽音樂,怕勾起往事,眼睛耳朵都不管用,看電視音量開很大,他老伴又嫌吵人。
然后躺在床上起不來了,大小便就拉在床上。蔡文琴一直在照顧兩老,十多年不敢出遠(yuǎn)門,有一次斗膽和單位的朋友到廬山一日游,還沒上山,她女兒在醫(yī)院打來電話,說姥爺不行了。想甩給她姐姐,那個姐姐頂多來看一下,也不插手幫一幫,找個趕回去帶外孫子的理由就走了。向她發(fā)火,她一句兩老把房子過戶給了你,就該你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再說你老公還在外面掙錢,回家照顧老人得啦。懟得蔡文琴啞口無言。
老伴聽了這些話就建議她找個保姆。體會把嬰幼兒帶大相對容易,小東西非常有意思,你艱苦卓絕地付出了之后便可得到快樂回報。吃飽奶,逗他們玩,每天看著他們不斷成長,感受驚人的變化,他們一天一個樣,昨天長一斤重,今天長一厘米高,對你嗯嗯啊啊發(fā)出聲笑,感到一種幸福,那份辛苦覺得值。
伺候老的很難,他們的自主意識很強(qiáng),在家發(fā)號施令習(xí)慣了,很多時候不會讓人擺布。他們每況愈下,一天天走向黑暗,往山谷底下探,沒有希望。還有疾病的困擾,你喂他們吃藥,要查看什么藥名,有沒有副作用,就像你會毒害人;逼他們增加營養(yǎng),做好了飯菜沒人吃,這會引起血糖血脂高,那會引起痛風(fēng);菜沒有味道就吃腌菜。
每天都是挑戰(zhàn),人累心也累。在絕望的盡頭,看不到一丁點光明。如果聯(lián)系到自己,今后我們老成這樣,也會是這條崎嶇的小道,充滿了荊棘,恨不得自己早點死了好。
哎呀!你真能理解我,那邊蔡文琴不停地說。特別是老爸口頭禪的一句話:“沒文化,真可怕!”噎死人。她現(xiàn)在自己也快七十歲了,本來也要有人來關(guān)心照顧的年紀(jì),自己力不從心,時間長了腰痛病反復(fù)發(fā)作,患了焦慮癥,也要吃副作用很大的藥。
沉吟聞簫
我們曾經(jīng)年輕,我們都將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