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兩小無猜，第二節(jié)

　　舞蹈隊要排演《白毛女》和《紅色娘子軍》選段，大姐青梅演配角，自然四風成了女主角。宣傳隊男孩少，老師在篩選男主角，試了幾個，不滿意。四鳳也覺得沒有和九毛配合得舒服，開玩笑向老師推薦九毛當男主角大春，老師當真，叫四鳳去找九毛。

　　她滿心歡喜，跟九毛說了要他跳男主角。九毛眉毛擰成了一股繩，死活不干，說他才不愿做戲子，太丟人！四鳳一聽眼淚就下來了，這怎么跟老師交代，說原來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心里一陣著急，一跺腳，一擰腰，轉身甩出一句：“我們絕交”！

　　九毛心里一軟，緊緊扯住四風，不情愿地答應下來。四鳳趁熱打鐵，把九毛拉到老師身邊。老師一看，他們一個興沖沖，一個撅著嘴，生活中就很有戲劇性，真是天生一對跳舞的苗子。

　　老師叫她們試跳一曲，這對可人兒早就熟悉這些套路，這時九毛雖然被老師笑著并盯著看了半天，有點發(fā)怵，還不好意思，又不敢抹了四鳳的面子，提起精氣神，入了戲。老師掩飾心里的滿意，表情嚴肅，說男主角形象不錯，有點靈氣，還要多練習基本功才能上臺。

　　從此四鳳和九毛不管在家還是學校勤學苦練，每天形影不離了。

　　終于到了登臺那一天。學校慶祝六一節(jié)是一年的重頭戲。放學后，我看到宣傳隊里的青梅他們忙著布置露天會場，她搬一盆月季往主席臺上放。見我叫道：“哎，快來幫忙，弄完再回家吃飯?！?p>　　布景是老師畫的，山中間長江大橋上一輪紅日照耀著江水，兩旁掛著宮燈，月季和米蘭擺在前臺，上面橫幅寫著慶祝六一節(jié)表彰演出大會。我們布置完，青梅對我說，今年布置比往年好，氣派。宣傳隊老師點亮了燈看效果。大家哇的一聲拍起手來，老師也很滿意，叫我們把容易損壞的道具收起來。

　　六一節(jié)前一天，先開始舉行表彰會。同學們對開會用了很長時間有點郁悶。到青梅打扮成娘子軍連女戰(zhàn)士報幕，大家才有點興奮。熱鬧的鑼鼓大秧歌鬧場后，《紅色娘子軍》常青指路選段第二個出場，青梅特意將四鳳和九毛苦練舞蹈渲染了一下。

　　四鳳和九毛這對驚艷亮相，頓時臺下不斷驚呼跳得好看。他們把初遇時瓊花誤以為是又遇仇人，到常青解釋，再到對她傷情的關心的那些片段，從表情和肢體語言舞得惟妙惟肖。再來一個的呼聲此起彼伏。

　　因為下面還有節(jié)目，她們就把常青指路的亮相做了三遍。那個年代，上臺演出的人比體育明星更受歡迎。主要是我國體育運動還未崛起。放假后就有學生在路上叫他們，“嗨，洪長青”，“嗨，吳瓊花”。他們走在街上就會有學生回頭朝他們倆看，這就是現(xiàn)在說的回頭率高，有了一群粉絲。

　　到了高年級，他們舞蹈隊排演了整套的《白毛女》。每到節(jié)假日就演出整出戲或選段，并在低年級選出了B角以便她們畢業(yè)還可繼續(xù)演下去，B角一演完，總有人喊：“四鳳來一個”，“九毛來一個”。

　　在演出整劇《白毛女》重逢那一段的時候出了個小意外，飾白毛女的四鳳一個揮鞭轉再打開金雞獨立不慎倒在大春懷里，兩嘴親嘴一樣對接了一下，臺下“哄”的一下喧鬧起來，有些不安分的小子喝道：“再來一下”。

　　可能是后半段劇了，他們有點疲勞，不過這兩人已經十分默契很快恢復了正常，而且這個橋段成了這個學校的一段佳話。高年級學生有些同學開始懵懵懂懂情竇初開。這以后她們見面開始有點別扭，漸漸相互躲避。

　　她們畢業(yè)后過去了很久，一天大姐青梅帶上我，又叫上那對青梅竹馬四風九毛。在學校后山一個桃樹林的僻靜處，一棵高大的桃樹下玩。那棵桃樹可能是紅溪村最老的一棵，樹干扭曲，經歷過重壓。樹皮蒼老，結疤處的桃膠晶瑩剔透。桃花已經謝了，滿地花瓣。壓彎的樹枝像一把傘，護住我們說悄悄話。

　　青梅說我們今后各奔東西，見面機會少了。其實青梅和我與四風九毛他們就隔著幾個小山丘，不是很遠。但是如果不是上學或者上班，這些人都不會認識。他們在學校鼎鼎大名，今天我才正兒八經和他們接觸。

　　我看九毛把四風拉上結實的樹枝上坐著，九毛不停地晃著腿，樹枝跟著搖動，四風緊緊抱住他，避免掉下來。我有點不好意思，心想他們到底是跳舞的，能這么大大方方。

　　看青梅很傷感的樣子，仰望著他們，接著說我們不是桃園結義，但是好朋友，特別是你們這對，不要感覺不好意思。畢業(yè)以后就算成年人。那兩人面紅耳赤，我看他們高興心里被人說穿。她們三人約定，每年這個時間到這里相聚一次，大姐說你們倆的約會時間自己定吧。這個桃樹，這個小女孩是見證。

　　從此以后，她們倆白天經常在這里幽會，九毛從山上滾下一個大石頭，放在桃樹下面，并刻上：心如磐石。

　　他們每次來就坐在石頭上互相依偎著。我相信如果是春天。就有花瓣落在她們身上，樹上沒有落下的桃花，有白里透紅的臉，幻景一般的美。

　　還有風撫著樹葉，青翠的葉子扶著露珠蕩漾著。陽光溫柔地貼在他們的臉上，映照在野草上呈現(xiàn)出透明的綠。不遠處鳥意興闌珊地嘁嘁喳喳討論著，人世間有沒有永恒的愛，會不會飛逝而去，這樣的銷魂蝕骨的時刻，是不是天賜。

　　青梅看到他們有時傍晚去長江大堤邊，一個柳樹下，看各種船只穿梭來往，江邊漁火點點映著一江東流的春水。她也心旗搖撼，有幾分嫉妒，為見證了她認為是書本里虛構的這種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式的愛情，而喜悅得心里隱隱作痛。

　　知青下放他們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通過書信來往，以解相思之苦。光陰荏苒，兩年過去后，回城待業(yè)。九毛在兩年的農村生活后，臉上有點消瘦，顯得菱角分明，身體卻強壯了許多。感覺四鳳可能在疏遠他，坐在家門口，裝作看小說，呆呆地看著四鳳家。

　　她提個竹籃子從她們家出來，他就將書摔在椅子上，立刻跟上去。她穿著他哥寬大的工廠里的工作服，頭上簡單扎著馬尾辮，在腦后一晃一晃，步子很有彈性，仍然不失舞者的風范。九毛看到許多人回頭看她，心里有點酸。

　　到了菜市場才叫住她，市場里人聲嘈雜?？谝粢埠軄y，上年紀的人有說鄉(xiāng)里話、中年人有說本地話和東北雜交的話、年青人和小孩說本地話和普通話。他們一邊排隊一邊說話，是本地話和普通話雜交。說到俏皮的地方，還夾點下放農村時學到的語言。

　　“怎么好幾天沒有看到你”九毛埋怨。她父母這幾天不知哪根筋跘動了，說下放農村混了兩年日子，沒有學會什么，就只是把皮膚曬黑了。大閨女不便像小時候在外面瘋，得學會做家務和女紅，正好幫父母做事。還聽說馬上要招工了，小道消息要考試擇優(yōu)錄取，要抓緊時間好好復習一下。考一個好單位，最好是國營的才能嫁得好。

　　九毛心里一緊，想到畢業(yè)后進入社會，一些事情就變得復雜了。說：“我們談戀愛，你爸媽都知道了”。四鳳臉一紅說：“別這么大聲，你想讓紅溪村的人都知道。”九毛先一本正經，看了看周圍，確實有幾個熟面孔，不當回事，將臉靠一下四風的臉，深情小聲地說：“怕什么，光明正大的，我不想再偷偷摸摸了”。

　　四風嬌嗔，一扭身子蹲下，藏在人群中：“我不怕，就怕有同學和一起下放的看見”。“你爸媽他們不同意?！本琶拖骂^脈脈含情看著她。四風抬頭，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的有一種深情沉淀在里面。嘴上嚇唬他：“那么你怕不怕”?！芭律?！”九毛一挺胸。

　　九毛心里明白，雙方的情況明擺著，她家父母是雙職工，四個孩子，一個獨生姑娘希望嫁得好。而九毛家十個孩子，中間只有一個女孩，孩子太多，負擔重，只有他爸有穩(wěn)定工作，他媽是臨時工，經濟條件差。

　　四鳳媽覺得女兒長得俊，不愁嫁。這種情況青梅跟他分析提及過，她有這個感覺。長大以后，九毛去四風家少了，她經常到四風家玩耍，一起跳舞，寫寒暑假作業(yè)。到了高中快畢業(yè)九毛和四鳳轉入地下，有時青梅牽線，或者九毛和四鳳對暗號，他們才能見面。

　　高中畢業(yè)，恢復高考，都沒考上大學，青梅不甘心，知青下放時間不長，參加了復讀備考，他們之間聯(lián)系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