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夜寒悲風

　　茶花在寒冷的冬天里開了，沒有去年開得艷，沒有同伴，不知是否有點寂寞。

　　我問老伴：“為什么有人出家做和尚？”“多半是厭世”老伴回答。可是在我看來，寺廟也有等級，也是個小社會，有人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矛盾，有互動就會產(chǎn)生煩惱，與不出家有何分別？我繼續(xù)追問。老伴想了片刻：和危機時集體抱團取暖一樣吧。

　　既然是厭世，對人也會生厭，怎么抱團呢？我說不如尋個清凈無人之地，孤獨了此一生。你又開始胡扯，人們求得解脫，就要有指路人，寺院有高僧和泥佛泥菩薩能幫助眾生，這些都太深奧，不是我們凡夫俗子能弄清楚的。老伴這次有點耐心。

　　我又開始想另一些事情，園子里的流浪貓在這個冬天都長得肥嘟嘟的，人在冬天貓冬的說法很有道理，在秋天時就要貼秋膘以應對嚴寒。最近，看到一只黃色貍花貓巡視這片領地，虎頭虎腦的樣子，耳朵很小，折疊著，幾乎看不到，慢條斯理渡著威嚴的步子。

　　定時喂貓的老太太說，這個小耳朵貓是某種名貴貓的后代，這段時間貓族躁動，它把雄性貍花貓的尾巴咬斷了，黃色貍花貓成了新王。據(jù)說動物里貓是最快樂幸福的，因為它們都是獨行者，在自己的一方領地優(yōu)哉游哉。

　　狗不一樣，很容易生氣和郁悶。貓容易忘事，我觀察到母貓在貓娃長大后就趕走小貓，一二個月后就互不認識了。有個人專門寫了一本書，說流浪貓的痛苦經(jīng)歷，在人們收養(yǎng)后似乎很快遺忘，能很快適應新環(huán)境，有滋有味地對待新生活。

　　我感覺有道理，比如那個獨眼大俠黃花貓，照樣能生娃，說明仍有公貓喜歡它。斷尾斷腿貓與人玩耍很來勁。

　　和人差不多，母貓的生命力明顯比公貓強，小區(qū)的流浪貓大多是母貓。

　　我們?nèi)祟惔嗳踉S多，苦難的記憶會深深埋藏在大腦里，一旦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發(fā)。大多數(shù)人能扛住，比如戰(zhàn)爭、饑荒、天災地震等的幸存者；比如在老一輩的家庭里和婚戀的人，不像現(xiàn)在的年青人，忍不住就分道揚鑣，或干脆不戀愛不結(jié)婚。

　　我們內(nèi)心化解的力量雖然很強大，但是或多或少會留下些印記，比如會出現(xiàn)一些精神和軀體上的毛病。很典型的就是高血壓、冠心病、甲亢和廣為人知的心理障礙抑郁癥等等，甚至精神分裂。平常我們是很難知道這些人生病的原因的，最要命的是癌，都是人類的痼疾。

　　老伴就說這讓我記憶的閘門打開了，想起一些往事。

　　四鳳的父親得肺癌死了。因為上班剛好分配到四鳳她爸所在的廠里，所以對她爸了解得比較多。

　　有人在他生前開玩笑，說他身邊從來不缺女人。給他算命，在五行里是屬金，金旺的人都生得風流倜儻。金旺生水多，水為財，財在命相里是妻妾。如果是舊時代，他應該是不缺錢，妻妾成群。

　　現(xiàn)實中也確實如此。他得病時都是些比他年輕的女人在醫(yī)院照顧著。他老婆偶爾光臨一次，看到這情景只是在一旁流露出不易察覺的厭惡表情。還極力裝出習以為常，不在意的樣子。該她做完的事，做完拍拍屁股走人。

　　倒是那些女人們像約定好了，輪流護理他，更像他老婆，比他老婆更盡心貼心。雖然心里面不痛快，但他老婆覺得省力省心。

　　她后來偶爾在街上碰到我，我仔細打量她，新做的玉米須的頭發(fā)，薄施脂粉和口紅掩蓋住了蒼老和憔悴，黑色金絲絨的連衣裙，脖子上戴著白色珍珠項鏈。我熱情地跟她打招呼，你還好吧？看樣子比以前輕松悠閑。唉，過一天算一天吧，混到退休，孫子輩長大了，就可以浪跡天涯了。

　　我感慨說，我父母可沒有這個命，人一老，各種各樣的病纏身，想旅游，腰腿跟不上心里的那點戀想。

　　她一點也不忌諱，反正熟人都知道。跟我聊天時說她一樣病多，有很嚴重的躁郁癥和甲亢。遇到一些煩心事全身都很緊張，肌肉強烈收縮，想要縮小自己鉆進墻縫里，骨頭緊繃可聽到骨節(jié)咯噔的聲音。左眼不停地眨眼抽筋。心狂跳不止，像要從胸膛里蹦出來，渾身燥熱，人會有站不住的感覺。

　　在她的三觀里，愛情是不理智的表現(xiàn)，古往今來基本上都是悲劇，床笫之歡除了生兒育女，便是齷齪事。剛結(jié)婚對她丈夫還算滿意，覺得他生得有模有樣，對她父母畢恭畢敬，在金錢上也不那么小氣。

　　后來對他在床上花樣翻新不理解，越來越生厭，她木然以對。最后到了病態(tài)的地步，看到他渴望的表現(xiàn)就有抽搐感，如臨深淵。真的想找個尼姑庵出家。

　　他的激情無處釋放，感覺生活味同嚼蠟，相看兩厭。

　　我感覺她確實是淑女型的，而且家教一定很嚴，一定是老式的家教。在家做賢妻良母，在外可從容應對。她對丈夫要求很高，而她老公忙來忙去只混到工程師，當個沒有實權(quán)的小副科就到頭了。弄得他自己也對此不滿意。

　　他老公在廠里經(jīng)常與鐘欣值夜班，她結(jié)婚三年沒生孩子，感覺她生活很輕松的樣子。不像他是四個孩子的父親，顯得心事重重又成熟。她比他小十幾歲，進廠沒幾年，不懂的技術活請教他，四鳳爸總是很熱心。敬重他在生產(chǎn)線上沒有他處理不了的，閑下來時在休息室聊天，兩人很投機。一來二去，和四鳳爸聊到了家庭和夫妻間的事，他偶然一沖動，居然她主動迎合了。

　　金太旺易生肺病，所謂物極必反，五行里肺屬金，金生水，把他胸腹腔填滿，在醫(yī)院不得不治療，抽出的水都帶血色，身上的營養(yǎng)也抽走了，想不抽，那整晚上就喘得睡不著，生不如死。還會引發(fā)原來患上的“三高癥”，諸如高血壓、冠心病、糖尿病等癥的并發(fā)癥--心衰和腦梗，隨時會去見閻王。三個月不到五行中的水將他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