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癡人說夢，第二節(jié)

　　那三個人回頭看見這瘋二爺模糊的身影，魂都掉了一半，剩下的半條命慌不擇路地拼命逃竄。

　　老四看了這一幕心里也有點慌，口里嘀咕鬼沒見著，人嚇?biāo)廊说故菍崒嵲谠谝娮R了，是人心里的鬼太多的緣故吧。起身用腳踩滅了火，天越來越黑，安靜下來后，整個墳地里死氣沉沉。

　　半夜有腳步聲從紅石街那邊傳來，不停地聽到人小聲說話。用小手電探路，光打到老四這邊，老四貓下了腰藏在草叢中。響動還是被他們聽到，他們警覺起來，朝這邊張望。這時有只貓從他們身邊竄過，妙妙叫了幾聲。老四也學(xué)貓叫了一聲，附近不知誰家的狗也叫了起來，其它的流浪野狗也跟著狂吠。估計那兩個人魂不守舍地聽了半天，慢慢打消了兩人的疑惑。

　　手電的微光中看起來這是一對三十多歲的男女，女的聲音有點像瘋二爺?shù)牡诙卫掀牛麄儜?yīng)是晚上來過這里的，較前面的幾個人鎮(zhèn)定。

　　瘋二爺原來賣雜貨，家境小康，夫妻二人很和諧，膝下只一個小兒，長到十六七歲時，他媽突然得傷寒病死了。半年后有媒人看他生活太冷清，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就過來提親。后來就有個三十多歲的黃花大閨女進(jìn)了門，日子剛有起色，瘋二爺?shù)膬鹤痈鷦e人一起到江心島天洲撿花生，那次碼頭上淹死了幾十個人就有他兒子。那大閨女怎么安慰都不管用，就瘋瘋癲癲了。每天舉個破傘到處亂走，不知是找他原來的老婆還是兒子。

　　老四偷偷聽那兩個人講話，大概聽明白女的是瘋二爺?shù)男吕掀?。他猜男的是她老家的情哥哥，可能家里貧窮，女方家不準(zhǔn)他們來往，但方圓十里的村莊都知道他們的愛情堅持了近十年，女的發(fā)誓非他不嫁，黃花閨女拖成了快枯萎的一朵花，心死了一半。

　　因為兩個弟弟要結(jié)婚用錢，父母逼她嫁到紅石街，她很無奈，只能成全了這個家。還沒有瘋的二爺給了一筆不小的聘禮，兩個弟弟也完成了婚姻大事。

　　可是這對固執(zhí)的情人，身在兩地感情并沒有被封建傳統(tǒng)沖斷，仍藕斷絲連。為解相思之苦，男的每個月跟長江上跑船的打雜，以此算路費過來和她偷偷幽會。有時在江邊隱蔽的樹林里，有時到這墳地。這里雖然陰氣逼人，他們認(rèn)為更安全。

　　這次選的日子好像不大對。聽男的說：“你和剛過去的那個瘋老頭還好吧?！薄斑€好，他不打人罵人，混日子還可以”女的回答。

　　女的說：“我失身于他，你不認(rèn)為我骯臟吧？”“怎么又說這個，我們的愛不是這些能摧毀的，你的初吻是我的，心是我的是不是，我們的愛永遠(yuǎn)不會變”。

　　男人緊緊抱著她，不停地狂吻，女的嬌喘聲傳過來，瘋狂地在草叢中扭著，老四聽得心猿意馬。

　　老四大水大概沒有見過這場面，腦子里嗡嗡響，血脈僨張，“哎喲”出了聲。那對情人冷不防被老四打斷了節(jié)奏。男的叫一聲“快跑”就沒起來。女的慌慌張張?zhí)嶂路膩砺放懿灰娏恕?p>　　老四半天回過神來，不明那對情人的情況。自忖今天真晦氣，悄無聲息撤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紅石街小水站聚集了一些人，紛紛議論亂墳堆鬧鬼的事。老四跟著起哄，看垃圾爹在一旁聽，對他說可能出了人命。他心里有點怕、有點自責(zé)、又有點理直氣壯。畢竟是他們違法在先，干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垃圾爹就住在墳場邊，隱約感覺昨天晚上不停地有人和動物活動的聲音，比平時要頻繁些。聽說出了人命案，放下手里的掃帚等就去看。好事的人和小孩一窩蜂去了亂墳堆，很快就有人叫：“在這呢！在這呢”。垃圾爹扒開人群伸頭一看，眼睛瞪得溜圓要掉下來一樣，這個不是鎮(zhèn)上的人，那人赤條條地躺著，眼睛和口還張著，露出驚恐狀，看樣子是嚇?biāo)赖摹?p>　　他看有些女的掩住眼不敢看，就用那人的衣服遮住他的下身。旁邊人制止他，示意不能破壞現(xiàn)場。他才停止下面的動作，有些人揶揄他，現(xiàn)場已遭破壞，調(diào)查又要多費點勁了。這時有腿快的小孩去馮組長那里報告了，馮組長先聽眾人議論，不信有這種事。聽去過的人都說有個風(fēng)流女鬼吸干了那個男人的陽氣，人死了而且已經(jīng)僵硬，肩上還有鬼的利爪抓痕。

　　組長派一個小孩報告警察。警察收集證據(jù)時，發(fā)現(xiàn)了剛燒的香和紙錢，還有老四躺的地方有草壓倒的痕跡，令老四很緊張，不知該不該坦白。

　　警察問好事者有無人看到什么，眾人說晚上誰敢跑這里來消遣。不過上半夜有人看到瘋二爺追人和五十歲的太婆路過。警察一一去核實，都說夜里看不清誰躺那里。現(xiàn)場又不是他殺的樣子，就沒誰深究下去。

　　警察叫垃圾爹守著尸體三天，看有無人認(rèn)領(lǐng)。垃圾爹不是十分愿意，他認(rèn)為不是命案，死者也非兇手，應(yīng)該善待這個人。

　　垃圾爹還找雜貨鋪買紙錢，那瘋二爺?shù)哪贻p老婆幾天沒睡好一樣，蒼白的臉毫無表情，也不跟垃圾爹說話。給了三炷香、三沓紙錢、三沓冥幣沒要他付錢。

　　三天后垃圾爹把他卷個竹蓆子就地埋了，點了香，燒了紙錢，還把自己剩的半瓶白酒喝了三口后全倒在墳前。說年輕人有什么苦，有什么恨別找我喲。是我好心讓你入土，你心有不甘就找那邊的判官說吧。

　　這垃圾爹似乎有什么預(yù)感，把這人招呼得這么好。半年后，垃圾爹的預(yù)感和癩子老四意識到的這事件果然醞釀了一波驚天惡浪，那個倒霉的男人好像還是迅速被人淡忘，被人記住的是將到來的災(zāi)難。

　　但老四大水心里還是過意不去，經(jīng)常裝著打鳥的樣子跑去看，有幾個日子有人在墳頭上擺著水果，和一束野花。他也偷著帶煙酒把煙插在墳頭，灑酒在地里，嘴里不停地說不要怪我，是你自己身體弱，膽子小，不過你們的愛情是我有生以來感覺到最偉大的，我此生有這樣的愛情，愿意跟你一樣做鬼。

　　耳邊似乎又聽到當(dāng)時那男人說的話：“你和剛過去的那個瘋老頭還好吧”？“還好，他不打人罵人，混日子還可以”。

　　這時瘋二爺不知什么時候跑過來的，可能是老四精神太集中，又或者是有悲傷或憐惜，還害怕有人知道這個事的真相。瘋二爺在大水后面舉著破傘突然狂喊：“別跑啊，我送傘來了，要下雨了”！令癩子老四一個寒戰(zhàn)，轉(zhuǎn)身驚悚地盯著瘋二爺，以為是幻覺，心里打著鼓，仿佛心要蹦出來：難道這瘋子知道了發(fā)生在這里的事？

　　夜已深沉，老伴聽了渾身不停地哆嗦，顫抖的聲音說：聽你講這么多，真像是癡人說夢，今天晚上你不想讓我睡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