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將死之人

　　京城中的一處小宅子里，頗為簡陋。

　　但對于胡允深來說，這個地方卻叫他極為放松。

　　這是他安排給梁云燕暫時落腳的地方，雖不大，卻勝在溫馨。

　　胡允深靠著床榻，梁云燕在旁邊為他揉捏肩膀。

　　胡允深舒服地長嘆一聲：“你也累了，休息會吧?！?p>　　“不累?！绷涸蒲嗌囊粡埿∧?，皮膚白皙，不算特別漂亮，但眉目清秀。

　　她收回手，那邊女兒梁若笙就端來一杯茶。

　　“父親，您喝?！彼郧傻卣f話，頓時惹來胡允深的夸贊。

　　“若笙越來越懂事了，云燕，還是你教的好?！?p>　　梁云燕抿唇，笑的清淺。

　　“深哥，前幾天是我不對，不該為了榮兒的事跟你鬧脾氣，想來陳清音個性強勢，能把榮兒安排進(jìn)府，你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她說著，輕輕地靠在胡允深胸膛上，語氣帶了點哽咽的意味。

　　“我只是一想到咱們兒子，不能堂而皇之地喊你父親，不能承歡膝下，還要做庶子，我就替他傷心，榮兒還那么小……”

　　胡允深連忙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撫：“云燕，讓你受委屈了?！?p>　　梁云燕輕輕搖頭：“我受委屈不要緊，苦了我，也別苦著兩個孩子。”

　　“我以后會補償你的，只是現(xiàn)在條件不允許?！?p>　　聽他這么說，梁云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她直起身來問：“那，我和若笙進(jìn)府的時間，能不能從下個月初一，改到這個月的月底二十九日？”

　　胡允深皺了皺眉：“恐怕不行，那天是清音生母的忌日，論理，我應(yīng)該陪她去祭奠?！?p>　　火燭中，梁云燕淚意閃爍。

　　她微微低頭，眼淚就順著白皙的鼻尖滴落。

　　“那好，我也不叫深哥為難了。”

　　“云燕，你從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你告訴我，為什么你想提前進(jìn)府？”

　　梁云燕撲進(jìn)他懷中：“深哥，周圍鄰居那個桂花嬸，總是好奇我的身份，最近還在外面?zhèn)餮?，說我是給別人做小的，連若笙出門，都要被他們指指點點?！?p>　　胡允深大怒：“她敢這么碎嘴子？”

　　梁云燕抬眸，語氣可憐：“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自幼父親就教導(dǎo)我詩書禮儀，要不是真心跟深哥相愛，我也不愿做這見不得人的外室。”

　　胡允深連忙握住她的手。

　　“你千萬別這么說，為了我，你付出了太多，隨軍這一路，都靠你照顧才數(shù)次化險為夷，你是我的恩人啊，云燕?！?p>　　梁云燕啜泣：“所以，我只想盡快跟你回府，不愿再在這受人非議了?！?p>　　可是胡允深想到，他跟陳清音成婚快四年，從未一次陪她去祭祀母親。

　　前幾年他還能說是因為出征在外，所以陪伴不了。

　　可今年，他拿什么理由推脫？

　　現(xiàn)在他還不能得罪陳家呢。

　　見他猶豫，梁云燕臉色一下子冷了。

　　她松開胡允深的手，轉(zhuǎn)而下榻，穿上鞋就去披衣服。

　　胡允深急忙去攔她：“云燕，你怎么了？”

　　梁云燕甩開他的桎梏，臉色冷冷：“我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讓人在外面那么揣測我，我不如去死，我父親說過，人不能沒骨氣?！?p>　　她擦了一下淚水，看起來脆弱又堅強。

　　“我也看出來了，深哥你不愿收留我，沒關(guān)系，我會寫字，大不了我?guī)е趔希o別人寫家書，一天也能賺三文呢，拋頭露面沒什么丟人的。”

　　胡允深急了。

　　“云燕，我知道你是一個驕傲的女子，從前最不屑這種金錢勾當(dāng)，我又怎么舍得你去拋頭露面地討生活。”

　　終于，他松口了。

　　“好！我答應(yīng)你，二十九日那天，接你進(jìn)胡府?！?p>　　梁云燕抬眸看他：“真的？”

　　胡允深點頭。

　　梁云燕：“那陳清音的母親忌日……豈不是耽誤了？”

　　胡允深卻覺得沒什么：“只要我解釋幾句，她肯定會理解的?！?p>　　梁云燕撲進(jìn)他懷中，緊緊地?fù)ё∷难?p>　　“深哥，我這一輩子都跟定你了，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和孩子，不離不棄?！?p>　　梁若笙也撲過來，抱著胡允深的胳膊。

　　一直喊：“父親，父親，若笙終于能跟您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若笙好想天天看見您?！?p>　　胡允深大為高興。

　　在陳清音那，沒有得到女兒的依賴，卻在梁云燕這里，感受到了做父親的極度喜悅。

　　他直接把梁若笙抱了起來，左手摟著梁云燕的肩。

　　“以后我有你們，再加上榮兒，真是連神仙也要羨慕的生活?！?p>　　梁云燕靠在他肩上微笑，眼底卻劃過痛快的恨意。

　　陳清音，你害的我兒子成了庶子，我也要讓你祭奠生母那日，成為迎我進(jìn)府的喜日！

　　*

　　“什么？梁夫人要提前入府？為何？”陳清音驚訝地看著前來商量的胡允深。

　　胡允深對鏡整理裝束，道：“外頭的房子住不了了，環(huán)境不好，她畢竟是我恩人的遺孀，一個婦道人家?guī)е粋€女兒，總受人非議。”

　　陳清音皺眉：“可是，她入府的日子都安排好了，若要二十九日入府，那我……”

　　胡允深知道她要說什么，故而打斷。

　　“清音，你也是女人，你應(yīng)當(dāng)懂得她的不易，何況，早點將她接進(jìn)來，我就了卻一樁心思，也能對九泉下的恩人有交代了?！?p>　　陳清音無奈，略略思慮，只好點點頭：“那好吧，我來安排?！?p>　　胡允深大步離開。

　　梁云燕入府那日，胡家人跟著熱熱鬧鬧的操辦。

　　陳清音安排好一應(yīng)宴席，就帶著胡綿綿和琳瑯，乘馬車出門，要上山去祭拜母親。

　　紙錢要去街上現(xiàn)買，琳瑯陪著她們，一路都在打抱不平。

　　“咱們夫人將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老夫人他們連一聲謝謝也不說就算了，竟然還冷落夫人，開正門迎那什么遺孀去了，真是離譜?！?p>　　陳清音還是道：“罷了，既然我都答應(yīng)了，那就辦好這件事，免得讓那對遺孀覺得我們胡府不夠重視?！?p>　　胡綿綿在她身邊搖晃小腦袋。

　　糊涂娘親，糊涂吖！

　　她得想個辦法，讓陳清音親眼看見，梁云燕跟胡允深是個什么關(guān)系。

　　忽然！

　　街道盡頭傳來揚鞭驅(qū)趕的動靜。

　　一隊禁軍馬蹄噠噠駛來，帶起一陣動亂。

　　“讓開！都讓開！”

　　陳清音和琳瑯，連忙護(hù)著胡綿綿退讓到路邊。

　　一輛掛著鈴鐺的馬車，被布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四周還貼了幾道黃符。

　　胡綿綿好奇地歪頭瞧著。

　　車簾晃動的一瞬，小家伙看見，一個面色慘白的九歲少年，雙眼無神地坐在馬車中。

　　他們對視了一眼，胡綿綿在他眼中看不見絲毫活泛的氣息。

　　將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