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雅頌聞言并未強難,只是放下云花糕溫言詢問道:“這些時日寶云兒在宮里過的可好?每天都吃些什么?姑姑知不知道你不喜吃蔥花?宮里的衣服穿著舒服嗎?你不是嫌紗料的硌人嗎?下午可以出去玩嗎?你不是最喜歡蕩秋千了嗎……”
薛雅頌一字一句間滿是對薛頌伊的擔心牽掛。可隨著薛雅頌的問題越來越多,薛頌伊的面色也愈發(fā)的蒼白。她緊緊地攥住拳頭,卻又無力地松開。
她,真的好累。
“寶云兒在宮里過得很好。姑姑說小孩子不能挑食,我現(xiàn)在也喜歡吃蔥花了。姑姑給寶云兒選的宮服寶云兒穿著也很舒服,寶云兒現(xiàn)在喜歡讀書認字,已經不去蕩秋千了?!?p> “姑姑說秋千是小孩子才玩的?!闭f完后,薛頌伊又添了一句。
“可你不也是個小孩子嗎?”薛雅頌笑著摸了摸薛頌伊的頭,卻不料薛頌伊竟躲開了。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薛雅頌悻悻的收回了手。她總覺得今天寶云兒怪怪的,可是她卻說不上來到底是哪里怪。
但薛雅頌卻清楚的感覺到,寶云兒在故意避著她。
為什么呢?寶云兒以前可從不這樣的。要知道,薛頌伊在進宮以前可是薛雅頌的小跟屁蟲,她怎么甩也甩不掉……
?。?p> “阿姐你又要去哪里玩,帶上寶云兒好不好?”正在銅鏡前梳妝打扮的薛雅頌被突然出現(xiàn)在窗邊的薛頌伊給嚇了一跳。
看著那顆踩在石頭上才勉強露出來的小腦袋,薛雅頌只得無奈的笑笑,溫言解釋著:“阿姐要去靜書樓,和沈陽謙他們一起?!?p> “寶云兒也要一起去,阿姐帶上寶云兒好不好?”薛頌伊高興地趴在窗邊,亮晶晶的眼睛里滿是期待。
“寶云兒乖,你現(xiàn)在還小,等以后寶云兒長大了,阿姐再帶你去好不好?”
“喔,那好吧?!?p> “不過,阿姐我們可說好了哦,等寶云兒長大了就帶寶云兒一起去靜書樓,你可不許反悔!”
“當然?!?p> “阿姐呢?!我要找阿姐?。 毖炓粮静焕頃棠锏陌矒?,在地上撒潑打滾也要哭嚎著找阿姐。
“我這剛回府里就聽見寶云兒的哭聲,這是怎么了?”薛雅頌根本來不及歇息,遠遠聽見從霖書苑里傳來的哭聲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見過大姑娘。二姑娘今早用膳時沒見著大姑娘。我們說您不在府上,可二姑娘她愣是不聽非要找您呀?!蹦棠锟戳艘谎圻€賴在地上的薛頌伊無奈道。
“阿姐……”躺在地上的小團子趕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一個骨碌就爬起來,一臉委屈的撲在薛雅頌的懷里,任誰說也不肯放手。
“寶云兒乖,阿姐回來了,不哭了不哭了?!?p> “我們寶云兒還小,想姐姐也是正常的?!毖ρ彭炚f著,又笑意盈盈的摸了摸薛頌伊的小腦袋,像是在和奶娘解釋。
“阿姐,剛剛陽謙哥哥是不是給你送來了一盒糕點?寶云兒遠遠瞧著好像還是翠華閣的?!毖炓临\兮兮的看著阿姐,瞇瞇著的小眼睛意味深長。
“罷了,你這個小饞貓拿去吃罷?!毖ρ彭炐χ嗣炓恋念^,滿眼寵溺。
“哇!寶云兒最喜歡阿姐啦!”
“大姑娘還是不要這般寵著二姑娘了,那可是沈公子特意給您買的……”薛雅頌身邊的丫鬟翡月不滿的小聲說道。
“不妨事,我們寶云兒還小,貪吃是正常的?!?p> 可是,現(xiàn)在你不喜歡云花糕,也不喜歡蕩秋千了。那么,你是不是連阿姐也不喜歡了?
想到這兒,薛雅頌的心竟空了一拍。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眼角的淚水,嘴角勉強勾起一抹弧度來,依舊是笑看著薛頌伊。
“寶云兒,可是生阿姐的氣了?”薛雅頌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竟然問出來這樣一個問題。
薛頌伊緊抿著嘴沒有回答。
“寶云兒乖,父親在邊疆征戰(zhàn),兩年也回不來一次。母親最近身體抱恙,沒有精力去照顧你,我和隋家的婚約在即,也抽不出身來。陛下和娘娘見你聰明伶俐,這才讓薛家把你送進宮里。寶云兒可萬不能怨父母親。”
“寶云兒乖,等這次父親從迦南回來便不會再出征了。到時他便會親自入宮來接你回家。”
寶云兒乖,寶云兒乖。
寶云兒,必須乖。
“那爹爹什么時候才會回來?”薛頌伊的眼神里不僅有期待,還夾雜著一絲乞求。
“等下一個六月,父親就回來了。”
下一個六月啊,這句話薛頌伊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念了一年又一年。
“奴婢該死,還請娘娘贖罪。”桐兒唰的一聲就跪倒在地上,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桐兒并不知道十三年前薛雅頌進宮一事,因為她是在三年前才來的薛頌伊身邊,對于她的往事,除了人盡皆知的以為,其他的她并不知情。
“快起來,這不怨你。”薛頌伊到現(xiàn)在還有些恍惚。
聞言桐兒趕忙爬起來退到一邊,心有余悸。
“這怎么能怪你呢?你不是我的桐兒啊?!毖炓吝b望遠方的目光,顯得縹緲而遙遠,充滿了追憶之色。
“娘娘還是莫想過去那些傷心事了。從今日開始便入了六月,天也熱起來了,桐兒去拿一只冰碗給娘娘吃?”桐兒怕薛頌伊想起任遠之,連忙岔開了話題。
“去罷?!?p> 桐兒走后,薛頌伊便來到院子里,風輕入骨,夏風微涼。
足底石階旁的奇花異草正享受著陽光的沐浴,垂眸立足于石階上,她神色平靜的傾聽那些鳥雀的低聲作響。
星牧,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寶云兒可以不乖一次嗎?
?。?p> 桃子味的冰碗清甜可口,桐兒拿來時還冒著白氣。
“娘娘,奴婢拿了兩只來。一只桃子的,一只荔枝的,娘娘快嘗嘗看?!贝藭r薛頌伊正坐在留芳亭里,桐兒站在一邊恭敬道。
“坐,桐兒?!?p> 薛頌伊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
“喏?!?p> “兩只冰碗我自是吃不完的,我吃一只,另一只你吃了罷?!毖炓劣沂治⒖孔笮?,稍稍偏頭,眸帶笑意。
“不不不,奴婢不敢?!蓖﹥夯艁y道,一時竟忘了規(guī)矩。
薛頌伊聞言并未惱:“桐兒你也跟了我三年了,區(qū)區(qū)一只冰碗,有何不敢?”
“聽話,這天怪熱的,吃一只涼快涼快也好?!?p> 桐兒聞言沒再去推脫,而是乖乖聽話的坐在薛頌伊面前。
薛頌伊今日著一襲淺青色的紗裙,墨色的長發(fā)垂落腰間,仿佛一株盛開在山澗幽谷中的青蓮,不染塵俗。
“娘娘生的可真美?!蓖﹥盒ξ目滟澋溃袷欠讲攀裁炊紱]發(fā)生一樣。
桐兒笑起來的時候很漂亮,瞇起來的眼睛亮晶晶的,兩只小小的虎牙更顯得她嬌俏可愛。
聞言薛頌伊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生的美,又有什么用呢?還不是困在這一方宮墻之中,活也活不了,死也死不了。
薛頌伊今日只覺得心里沉悶的很,一口氣壓在心口卻怎么也喘不上來。
眼前的桐兒仍是她的貼身婢女,笑起來眼里會有星星,一切都和十五年前一樣,但是她卻不是寶云兒的桐兒姐姐。
薛頌伊怎么也忘不了,三年前任遠之遭親信背叛,在渝城慘死。她孤身抱著不滿半歲的嬰孩,眼睜睜的看著任遇廖的手下殺了東宮里所有人,其中也包括她的桐兒姐姐。
不久,任遇廖登基,立她為后。
桐兒姐姐本名錢桐子這或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身為皇后的薛頌伊又遇見了錢樺子——桐兒姐姐的族妹,后來便被薛頌伊賜名桐兒,依舊是她的貼身侍女。
桐兒,桐兒,卻不是桐兒。
桐兒見薛頌伊神色黯然,便趕忙閉上了嘴,低頭乖乖吃自己的那只荔枝味的冰碗。
“桐兒,你認得和春姑姑嗎?”薛頌伊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嘴。
“聽聞和春姑姑曾是宮中資歷最長的嬤嬤,也是最嚴厲的嬤嬤?!?p> “你想聽聽關于我的故事嗎?”
“奴婢惶恐?!蓖﹥核查g低下了頭,不知該聽還是不該聽。
“你知道這世上什么最冷嗎?”薛頌伊像是沒聽見似的問她。
“是臘月的寒風嗎?”
“不是?!毖炓恋馈?p> “那是什么?”桐兒不解的看著薛頌伊。
“云華殿的,大理石。”薛頌伊一字一頓道。一勺冰汁下去,落到胃里竟已感受不到寒意。
“一味的懂事,只會成為別人欺壓你的資本?!睍r隔多年,任遠之的話依舊環(huán)繞在腦海里,在她心里久久揮之不去。
星牧,你說得對。我的懂事,真的沒有讓我好過一點。
想著,薛頌伊放下了手里的冰碗,渾身像是被抽走了力氣般無力的倚靠在梨花木椅上,再次陷入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