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七年孟春,元后沈婧姝崩。
天下縞素,舉國大喪。
燕灝一時悲慟難言。
他抱著襁褓,看著其中已然洗凈血污的女嬰,啞著嗓子賜死了所有在沈婧姝宮中接生的穩(wěn)婆太醫(yī)。
“陛下。”太后威儀的聲音從燕灝身后傳來:“敬妃賢德有度,膝下育有四皇子,大公主便交由她扶養(yǎng)吧?!?p> “……”燕灝有些無措,好半天才用鼻音發(fā)出一個“嗯”。
“至于大皇子……孩子大了,陛下與哀家都不要過多干涉,問問親自去問問他的想法吧?!?p> *
今年最后一片春雪自屋檐落下時,嵇鳶伸手接住。
可惜觸手即融。
延禧宮主殿里不時傳來嬰兒的囈語,還有莊元椿的啜泣聲。
嵇鳶拍拍裙擺從階梯上站起身,朝敬妃的主殿里走去。
莊元椿坐在嬰兒的搖籃旁,眼眶通紅,眼底血絲盤集。她的臉頰還掛著淚痕,但哭泣聲已然停了。
公主燕槿被秦美人秦瀟湘抱著懷里,含著手指,睡夢正酣。嵇鳶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戳她雪白的臉蛋。
她想安慰敬妃說:娘娘莫難過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可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卻又怎么都說不出口。
最后只得不顧尊卑地抱了下敬妃,手攬著她略微瘦削的肩背,輕拍著她的后背。
“娘娘可發(fā)泄完了?”
聽完之后又是泣不成聲。
嵇鳶直懊惱自己不會安慰人,又惹得莊元椿傷心。
沈莊兩家交好多年,兩女也是閨中密友。當初沈婧姝與燕灝情投意合,先嫁給了尚是王爺的燕楨做了王妃。
期年,先帝駕崩燕楨登基,莊元椿在永康元年的大選中入了宮。
多年摯友相逢深宮,難免兩相嬉笑。
可惜斯人辭世,如今的莊元椿徒留回憶與悲傷。
“陛下駕到。”外面的宮人忽唱起。
莊元椿忙掩淚水,與嵇鳶一同行禮相迎。
燕灝道了句“免禮”,三人起身方才看見,皇帝是帶著大皇子燕楨一道來的。
“楨兒說,他想同槿兒一同住在延禧宮中。但朕想著樺兒尚小,與槿兒一同養(yǎng)在敬妃膝下,如今再添楨兒,朕怕你太過操勞,便帶著楨兒一同來問問敬妃的意見?!?p> “多謝陛下體恤?!鼻f元椿朝皇帝微微拂身,爾后微微屈膝與燕楨平視,問道:“楨兒為何想到延禧宮來?!?p> “母妃生前與敬妃娘娘相交甚篤,況且您待我也是極好的。”
莊元椿聽著燕楨一板一眼的說辭,心下甚慰。她正恐大皇子去到別的宮妃那里受委屈,思量著如何才能說服皇帝將燕楨交給她。
而今燕楨自己便來了。
莊元椿朝他溫柔一笑。
“陛下,即是大皇子欲來,那便將他留在延禧宮中吧,臣妾會仔細愛護著大皇子的。您也不必擔心臣妾一人照顧不周,臣妾宮中還有嵇才人溫美人幾個呢,她們也定會愛護楨兒的?!?p> 燕灝沉吟一聲,應道:“是了,你與婧姝情誼甚篤。即使今日朕不帶楨兒來,明日你也會來勸說朕的。
“楨兒今日便住入延禧宮吧,他的東西朕吩咐人去收拾。
“敬妃賢德有度,端正淑良,賦予皇子有功,晉為貴妃,賜封號宸。”
莊元椿俯身稽首:“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平身。”說話間,燕灝不經意瞥到站在莊元椿身后的嵇鳶,一時想不起這人。
不過他也沒有過多糾結,又吩咐了幾句后,便闊步離開了。
*
春雨淅淅瀝瀝地飄了十來日,和尚誦經超度的聲音回響在整個后宮中。
禮部挑了個黃道吉日呈給燕灝,定在那日為皇后下葬。
沈婧姝的棺槨下葬那日,雨難得停下。
許是上天也垂憐賢后早逝,悲泣數日后,為她的葬禮行了便利。
*
今年春夏之交本該例行選秀的,不過皇后猝然長逝,皇帝為表悲慟,便免了今年的選秀。
按照規(guī)矩,如今成了貴妃的莊元椿,帶著原本的延禧宮中的幾個宮妃搬進了承乾宮。
春夏之交時,莊元椿帶著承乾宮的幾個宮妃,在宮殿后院開墾了一小片土地。
起因是嵇鳶想著深宮無趣,不如播種侍弄些蔬菜瓜果解悶。
于是莊元椿便向御膳房討來些南瓜籽,種了些南瓜。
日照西斜時,嵇鳶從地里抬起頭,手背下意識抹了把鼻子。她朝外面喊道:“湘湘,飯好了嗎?”
秦貴人秦瀟湘端著菜進來,放到十桌上招呼地里的幾個人:“好了好了,你們幾個洗洗快來吃吧?!?p> 嵇鳶小心翼翼地從地里出來,生怕踩壞她剛弄好的瓜架。
隔著老遠嵇鳶便聞見香味,手都沒洗就跑過去:“麻辣鰣魚!”
當初為了將就不同地方妃子的不同習慣,都是按照籍貫安排的居所。承乾宮中好幾個妃子都是蜀中人,少見水鮮又喜食麻辣,聽到這一聲眼睛都亮了,急匆匆地從地里竄過來。
“湘湘廚藝就是厲害,光是聞著就流口水了?!睖孛廊藴匾漓У?。
其他幾個人也跟著附和。
嵇鳶趁人不備想先夾一塊吃,秦瀟湘眼疾手快地拍開她的手,叉著腰道:“洗手去,你看看你都成花貓了,太臟了!”
嵇鳶訕笑一聲跑開,蹲下身正準備洗手,就聽見有人喊她。
“干嘛?”她說著就轉頭,卻看見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來了。
嵇鳶心下暗道不好。
“喲喲喲……”李公公急吼吼地朝嵇鳶走過來,看見嵇鳶卷著褲腿蹲在水盆邊,臉上還有一大道泥印子:“小主您這是做甚啊,還不快洗干凈了,陛下今夜傳您侍寢呢?!?p> “……啊?”嵇鳶入宮四年從未侍寢過,燕灝估計都記不起她這么個才人,這一下給她整不會了:“我?”
“哎呦,就是您啊?!?p> 說著就給身后幾個宮女使了個眼色,幾個人上來就拉著嵇鳶朝外走,都不顧她還在悲忿欲泣地念著“我的麻辣鰣魚”。
剩下的幾個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莊元椿換好衣服回來時恰好看見,問了一句發(fā)生什么了。
“姐姐,陛下今日怎么天天傳召咱們承乾宮的姐妹去侍寢啊,還不帶重樣的?!鼻貫t湘問道。
莊元椿沉吟一聲:“估計看上哪個姐妹,又不好意思問,就一個一個地試唄?!?p> 說完便招呼著剩下的人坐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