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二刻，一人一馬逆著晨暉疾馳于赤霞之下。
宗人府丞府趙府
“大人！大人！這有一封自澹州來的急報(bào)！！”馬上人看見正從趙府出來的趙竇，連忙勒繩攔停于趙府前。
趙竇聞言，立馬看向馬上的陌生面龐。警覺的目光在瞥見來人眉角處的刀疤狀刺青后放松下來。
在眉角處刺上刀疤狀紋飾是趙家兩兄弟間用于識別家養(yǎng)密使的標(biāo)志。這些家養(yǎng)密使
多半是些流浪兒或賤奴，從小培養(yǎng)，專門用以傳達(dá)趙氏兄弟間那些見不得光的密報(bào)，有別于一般信使。
趙竇拿走密使手中的急報(bào)，一股莫名的不安隱隱竄上心頭。
“如此著急！莫不是訣弟出了什么事？！”
趙竇急忙轉(zhuǎn)身回府，他吩咐門外的下人道：“你現(xiàn)在去宮里通告一聲，就說我今日突染惡疾，無法上朝?！?p> 趙竇快步走到書房，在確保四下無人后他打開了信封：
弟圍闕表
不四天兄
久墻有
矣搜君
后忽
院來
十八個血紅的大字赫然映入眼眸，堂堂宗人府丞趙大人瞬間被嚇得跌坐在地。
“怎，怎么會？！怎么會？??！怎么會──?。。?！”
趙竇眼神里充滿了震驚與茫然，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闕，闕天處？??！不對，不對，我，我還有機(jī)會，我要去找，找皇上，三殿下一定有，法子救出來，三殿下，皇上，一定有法子，一定有法子?。。。 壁w竇迅速從地上爬起，突然像發(fā)狂般朝皇宮跑去。
宗人府丞趙府下人阿諾剛領(lǐng)命走到宮門，就聽見后面?zhèn)鱽硪魂嚪滞馐煜さ穆曇簟?p> “是誰？！”阿諾扭過頭去，居然看見自家大人衣衫凌亂地狂奔過來，嘴里還不斷喊著“皇上皇上”！
阿諾連忙跑去將趙竇攔住，“大人？！大人？！您，您怎成這樣了？您不是說不來上朝了嗎？！您怎么了？！大人！！清醒點(diǎn)兒??！”他邊幫大人整理著衣冠，邊試圖喚醒大人的理智。
趙竇想掙開阿諾的阻攔，可試了好幾次也沒用。
“大人！大人！您這般殿前失儀！皇上不會見你的！?。?p> 倏地，趙竇聞言竟冷靜下來，他怔了好一會才又開口道：“是了，阿諾，你現(xiàn)在應(yīng)趕緊回府將所有密報(bào)燒掉，再派人散播我們與澹州刺史趙訣早已斷絕關(guān)系的消息！越快越好！！”
“是……是！”
阿諾離去后，趙竇不由自主地整了整衣襟，又步履匆匆邁向?qū)m城深處，心中似乎有股無形的力量驅(qū)使他一刻也不得停留。
金鑾殿外，天際已是大放光明，晨光灑落，為這莊嚴(yán)之地鍍上了一層金輝。
趙竇艱難睜開沉重的眼簾，目光仰視著那月臺之上。
一位身形偉岸的人影巍然矗立于璀璨的金光之中。他身著一襲深邃的黑袍，袍上繡制的龍紋仿佛活了過來，熠熠生輝，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yán)。
皇帝這時怎會站在月臺上？趙竇還來不及細(xì)想便趕忙上前喊道：“拜見皇上！皇上，澹州刺史天未明便給臣來信，道闕天處帶人闖入搜查，怕是會引出先帝在位時澹河堤潰堤一事！”
孤山冕寧淡淡地望著宮門，開口：“趙卿你看，這宮門外跪著的流民更多了?！?p> 皇帝此番話不禁使趙竇有些疑惑，可他旋即又明白過來，連哭帶饒道：“皇上，臣自知舍弟罪不可赦，當(dāng)年他私吞澹河堰工款，致使洪水大淹，無數(shù)百姓流離失所。如今百姓無奈，上京叩首，動亂皇城秩序！可皇上，求您看在當(dāng)年臣、臣弟與您三人的情分上網(wǎng)開一面！??！”
“趙卿，你與朕一同走來，朕何嘗不愿顧及你我之間的情分?？蛇@闕天處乃新設(shè)機(jī)構(gòu)，眼下正是急需殺雞儆猴，標(biāo)功立績的時候。趙訣自朕登基以來，素日猖獗，如今闕天處敢派人捉拿，定然是查出了什么證據(jù)，若聯(lián)執(zhí)意護(hù)趙訣，那這闕天處……”
還沒等皇上說完，趙竇便急得冒然打斷道：“朝中人雖知闕天處獨(dú)立行事，位卑權(quán)重，可終究是天子設(shè)下的，權(quán)再大也大不過您??！想必只要皇上向其施壓……”
與此同時，厲猛然闖入他們視野中前來稟報(bào)。
“拜見皇上，臣下有急事相報(bào)！”厲的聲音回蕩在月臺的每一塊地方。
“何事？”
“皇上，闕天處派我來告訴您，他們從澹州刺史趙大人府中搜出了許多金銀財(cái)寶與密信！那些密信都是來信，目前還不知是誰寄給趙大人的！但那些銀寶已被查實(shí)是不義之財(cái)！總領(lǐng)大人說，對這等亂臣賊子不應(yīng)手軟。趙訣已被……＂厭抬頭望了眼孤山寒鳴道，“已被就地正法?。?p> “什么？?。 惫律矫釋幯鹧b震驚，難以置信地瞥向趙訣。
“趙訣?。?！趙訣?。?！──＂趙竇瞪大雙眼，崩潰地?fù)涞絽柹砩?，拼命搖著對方身子哭喊道，“誰允許你們這樣做的？??！誰允許你們這樣做的？?。。「嬖V我不是真的！?。〔皇钦娴模。。。。。。。。?！”
厲抓住趙竇的雙手，冷冷道：“大人，我不過就是個傳話的，您還是別難為我的好。
“你，你……“趙竇此刻如吃了啞巴虧那般，手指顫抖著指向厲，在空中無助地?fù)]舞。
“來人哪！速速護(hù)送趙大人安全回府！趙卿啊，朕觀你此刻神情，怕是心緒難平，還是先回府中，稍作休憩，以解心中之傷吧！“
“皇上，我，我……“趙竇的話語還在喉嚨里打轉(zhuǎn)，人卻已被待衛(wèi)們強(qiáng)行帶走了。
“皇上……“待趙竇的身影在眾人的簇?fù)硐聺u漸遠(yuǎn)去，厲終于啟唇。
“我已承您之意，將絞殺奸佞趙訣一事告與百姓，想必此舉不但能安撫流民之心，更能讓百姓感念您的英明武斷，對陛下心生敬仰！”
聞言，孤山冕寧得意地大笑起來，“不錯！養(yǎng)奸軾奸，為民除奸哈哈哈哈哈?。。?！”
他要將那些所謂奸臣全“養(yǎng)”在身邊！
他們，便是他這個冰冷帝王最稱手的假刀！
“奸又如何？忠又如何？人心叵測，善用為上！”
正午一刻，宮墻下的哀嚎已被一片歡騰取代。
“皇帝明察秋毫，連夜剿殺亂臣賊子趙訣”一事迅速在民間傳開，激蕩起百姓心中壓抑已久的怒火。
城闕之下，羈押著趙決妻女的囚車在無盡咒罵中，緩慢輾過每一簍摔落至地的爛菜爛葉……
“去死吧！你們這一家爛人?。。 ?p> “多虧陛下明鑒，沒放過你們這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狗賊！！”
“說的沒錯！明君在世，蕩盡天下惡人??！”
……
街頭人潮涌動，轎夫們汗涔涔地挪動著，幾根細(xì)指從簾布后探出，微微掀起。
“主公，何事至今日這般喧嚷？”男子輕搖折扇，煙眉微蹙道。
“哈哈哈哈哈哈聽聞是闕天處查實(shí)了澹州刺史并于昨夜就地正法?！睖喓竦男β暪雌鹆伺岘h(huán)的疑惑。
“澹州刺史？奴記得您說過他是宗人府府丞趙竇的表弟趙訣！”
“不錯！”秦覽答道。
“可趙府丞不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嗎？闕天處如此擅作主張，難道就不怕皇上怪罪？莫非……是新帝想利用闕天處來警告趙府丞？”
“哈哈哈哈裴環(huán)啊裴環(huán)，我沒看走眼，你當(dāng)真非是那煙花柳巷的等閑之輩啊！”
“新帝怕是不僅想利用闕天處來警告趙府丞，更是想利用闕天處來警告我們！”秦覽的神色瞬間變得陰沉起來。
“主公何出此言？”
“當(dāng)初孤山冕寧的登基之路并不光彩，他斡旋于各個黨羽之間，爾虞我詐，明爭暗斗。如今稱帝，他自然不會放心我們這群目睹、甚至參與過他奪嫡之路的“大功臣”。他既害怕我們功高蓋主，更害怕自己的權(quán)柄落于人手！所以，自他要設(shè)立闕天處起，我便猜到他要肅清內(nèi)黨?！?p> “俗言道，做官要三思，思危，思退，思變。我看見了君臣之危，退之于廟宇，避之于鋒芒，躲之于頹靡，思之于瞬變。人人皆以為我腐沒肉林，志喪酒池，殊不知我這是在向皇帝表明心思，以退求安身之道！”
秦覽以為，一簾之隔，有人亡之于幽州，有人安之于高堂。
垂晚漸臨，繁星落塵
今夜是公主的生日宴，席散后，萬千浮華循入煙云。
孤山寒鳴靜靜躺在床上，突覺耳側(cè)一陣搔癢。他想伸出手去撓撓，指尖卻在摸到皮膚的剎那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他猛然被驚醒，身體唰地坐起來！
“小宮侍，你終于醒啦！”蹲在床邊的公主歡聲道，語氣里是藏不住的興奮。
“公，公主？”寒鳴邊瞇著眼晴，邊疑惑道。
“嘻嘻走吧！快跟我走！”還沒等小宮侍反應(yīng)過來，紫蕪便拽起他的小手往門外跑。
“誒，公，公主……”小宮侍就這樣穿著一身薄衣，被公主使勁拉下床。
晚風(fēng)驚掠，和他們撞了個滿懷。日色已盡目及墨，月明欲素情不眠，紫蕪將她的小宮侍帶入一片春螢叢中，目之所及盡是幻麗光色。
孤山寒鳴第一次見到如此多春螢，第一次真正領(lǐng)略到如此讓人流連忘返之美！
就在小宮侍呆愣原地的片刻，公主默默退出一旁，悄然消失在他身后。等寒鳴察覺到公主不見后，他又慌得開始四處尋找。
“嗶──啪──！”
“誰？！”小宮侍下意識回頭。
一面幻光從夜空中掀起，點(diǎn)點(diǎn)流火躍上澈瞳，單調(diào)的世界里瞬間揚(yáng)灑起漫天璀璨。連綿山脊將黑暗分隔成兩股“金泉”流注天邊，幾滴明彩濺出雕樓，噴張著幻化成煙火巨龍，它在綹綹長云中“翻山越嶺”盤踞于穹蒼……
“小宮待！”
寒鳴定睛望去，頃刻，萬千華彩皆黯然。獨(dú)余他的公主靜默于火樹銀花下，朝他揚(yáng)起一個明媚的笑容……
“我要為你放一場獨(dú)屬于你的煙花！”
剎那，空氣停滯，萬物顛倒。他突然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處仿佛都在拼命張口呼吸著，而那來自心臟的劇烈撞擊正瘋狂回蕩在世界里……
孤山寒鳴眸中赫然倒映著那抹燦爛，那抹明媚的燦爛。這一刻，他似乎終于找到了他的根，找到了他心中的所屬之地。
涼風(fēng)習(xí)習(xí)，吹得散煙花，卻吹不散情意；吹得散人心，卻吹不散風(fēng)骨。
“想當(dāng)初孤山冕寧伙同趙氏兄弟逼走沈相以削嫡黨之勢，而如今趙訣竟被殺害！那我當(dāng)初幫他偷取圣旨，他知我本不愿，斷然不會將我列入他的忠貞之徒，他當(dāng)今稱帝，未嘗不會滅我口舌！”周輔恩肩披官服，咳嗽著呢喃道。
周輔恩在聽聞趙訣之死后，自知時日無多，他想再為當(dāng)年的錯彌補(bǔ)些什么，于是周輔恩寫了一封密信。他利用飛鴿傳達(dá)給隱沒于山林中的前朝廢相沈無言，他想告訴沈無言，為孤山皇朝正綱，為天下生民正道的大計(jì)已然完備，現(xiàn)在是時候出手接回孤山世子─孤山寒鳴！
從新帝登基起，周輔恩便一直在背地里關(guān)注著孤山寒鳴。孤山寒鳴是他們對舊皇朝的執(zhí)念，是他們對奸佞邪道的蔑視，更是他們對天下大公的堅(jiān)守！
灰石巖鋪就的小徑伸向通深處，竹影斑駁，三兩參差落于卷頁。
淺青色衣裙隨著步伐幽幽晃起，柳榴走到沈無言面前，淡然道：“沈伯，您交代的事情，已安排妥當(dāng)了?！?p> 聞聽此話，沈無言緩緩抬起頭，凌亂的銀絲被隨意綰在腦后。他眉眼輕輕彎起，噙著一抹溫暖而清淺的笑容，溫聲道：“真是有勞小柳了。”
“沈伯言重，這點(diǎn)小事在您為我們做的貢獻(xiàn)面前，還算不得什么?！?p> ……
又是一度上元佳節(jié)，
民間張燈結(jié)彩，夜舞魚龍，徹夜通明。
紫蕪與寒鳴歡笑著來到鵲池邊，見池里盛滿了蓮花燈，紫蕪蹲下身想將自己的那一盞親手放到水上。
“噗咚─！”
一支桂花樣式的玉珠花忽然從公主頭上掉落，在五光十色的湖水中泛起層層漣漪。
眼見公主的物品掉進(jìn)水里，孤山寒鳴來不及思考，便立即跳入湖中。
湖水雖寒，可小宮侍的眼眸卻緊盯著那支緩緩下沉的玉珠花，他迅速游近，將手指靈巧地探進(jìn)水中，輕輕一勾，那支珠花便穩(wěn)穩(wěn)落入了掌心。
上岸后，孤山寒鳴輕輕抖去身上的水珠，發(fā)絲濕漉漉地搭在額前，皮膚在水汽繚繞下更加白皙。他將那支還帶著些許寒意的玉珠花遞到了紫蕪面前。
紫蕪拿起珠花，眼神中閃過一絲驚喜與感激，她抬眸對上孤山寒鳴的目光，耳朵瞬間染上一片緋紅。
剎那，彼此間似乎有千言萬語自心底奔涌而上…
公主低著頭，迅速將一顆綠珠塞進(jìn)對方冰涼的掌心。
“小，小宮侍，謝，謝謝，你”
公主的聲音幾乎細(xì)若蚊蚋，沒等小宮侍聽清，便隨著紫蕪轉(zhuǎn)身而逃……
小宮侍望著那抹倉皇的背影，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與驚喜。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起來，他感到四周的空氣再次凝滯，獨(dú)留下那支發(fā)間珠花靜靜搖曳……
他默默凝視著手中的綠珠，又緩緩握緊拳頭，將綠珠緊緊包裹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