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渝沒有拒絕他,就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眉目間掩不住的愁緒,但仍然笑道:“謝啦,我也要等人,先借你這邊的位子一坐?!毙睦镅b著蒼意的事,墜在不上不下的位置,馮若偷也沒細(xì)想他的話。
她打開手機,劃到最下面——蒼意還是沒有動靜,但他答應(yīng)了會赴約,馮若諭這么想著,憑他們?nèi)甑母星橄嘈潘麜怼?p> 她也時不時整一眼鄔長殷,卻發(fā)現(xiàn)他始終將目光落在窗外,支著一只胳膊半掩著臉,安靜地等待著。
夏日炎炎,連距離太陽的枝葉都被烘烤得精神萎靡,室外的街上自然也少有行人。
馮若渝一面時看蒼意的消息,一面看著時間。在這樣量的注視不,時間的流動宛如烏龜跋維般緩慢。終于,時間到了十一點十分——但只過去了二十分鐘。
鄔長殷還沉默地坐在這里,沒有要走的意思。
蒼意沒有回音也不通電話,她也只能繼續(xù)忍著沉默等待。
好像是過去了很久,她的心被緩緩擦身而過的時間焦磨著,擦出了火星,逐漸擴大、蔓延,而在她已經(jīng)幾乎要無可忍耐時,身旁的人卻動了。
馮若渝這才想起來身邊還有個人——鄔長殷像一尊雕塑一樣靜止著,他沒出聲說話也沒其他動作,還是執(zhí)拗地朝著那一個方向。
“你等誰?她沒和你約好時間嗎?”馮若渝心里頗感疑惑,直接問出了口。
鄔長殷像是斷線重連似的,過了近十秒才回過神來,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馮若渝身上。
“也許等不到了吧?!彼p嘆一聲。
“可能我也一樣吧,要十二點了?!瘪T若渝扯了扯嘴角。
“是嗎……對不起,我請你吃飯吧,拖到這時候了。”鄔長殷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馮若渝搖了搖頭:“不用了,又不是你鴿了我,我請你吧,算上次的回請?!?p> 這次鄔長殷明顯心不在焉,有時會莫名盯著湯發(fā)呆,回過神來也一言不發(fā)。
馮若渝自己心里也亂糟糟的,蒼意……到底想說什么,會不會是和曾經(jīng)的自己一樣陷入了無藥可醫(yī)的痛苦中?
她想起自己那時如同披著人皮的老鼠一樣,將自己的傷口小心翼翼地藏起,只敢在無人可見的夜里卸下偽裝。
她厭惡這樣的自己,也害怕有人再和她一樣的痛苦。
冷澀的海水一旦上涌,便難以停息,直要將心緒攪個天翻地覆。
鄔長殷還是注意到了馮若渝逐漸蒼白的面色和緊蹙的眉頭,湯菜也沒動幾口,說道:“若渝,不舒服的話你就先離開吧,我給你叫車。”
馮若渝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種時候應(yīng)激,但心就像落入了舊日的泥沼中,難以逃脫。
她神情還有些恍惚,但也沒忘了鄔長殷的不對勁:“我?我還好……那你呢?”
“沒事的,我先自己靜一會兒,然后回家?!?p> 馮若渝最后支撐著的心神也安穩(wěn)地倒下了。
出租車來的很快,帶走了馮若渝。
鄔長殷還坐在原來的位置,看見馮若渝打開車門,看見那輛他無法放下的車走向地平線,直至心中空無一物。
他像一個剛從被枷鎖扼住脖頸的窒息感中逃脫的罪犯,當(dāng)空氣爭先恐后涌入肺部時,只會大口吞咽著空氣,以平息自己的心潮。
他一把扯住自己額前的劉海,低頭半晌,只是喃喃自語著:“對不起……”
他沒有勇氣向馮若渝坦白他就是蒼意。
也許心動也罷,告白也罷,只是他在自己無人觀賞的舞臺上演的一場單人劇,沒有對手,沒有觀眾,只有自己。
是他愛的太莽撞太固執(zhí)。
但鄔長殷對她所展示的,除了捏造的假身份,都是真實的。
昨日中午,他突然收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來自他的母親。
“長殷,不好了!你哥出事了,車禍,現(xiàn)在情況還不知道怎么樣,我和你爹還心懸著,你快來啊。”電話那頭他的母親心急如焚,聲音像壞掉的琴弦一樣亂顫。
“好的?!编w長殷神色自若,簡短的回復(fù)了她,在群里發(fā)了個消息請假,便立馬出發(fā)了。
鄔長殷二十分鐘趕去了醫(yī)院,直奔ICU,問登記護士:“鄔長安是在里面嗎?我是他的弟弟?!?p> 那護士聽見他這話,睜大了眼,不解地說:“姓鄔的……對不起,我們這里沒有這位病人?!?p> 鄔長殷喘了口氣,在一邊撥號,電話一接通,就語氣急促地問:“媽,你們在哪兒?哥沒進ICU,他怎么樣了?”
他母親沒回答他,只是嗚嗚咽咽地哭,自顧自叨念著:“可怎么辦啊……我的……”她含糊不清地嗚咽,鄔長殷也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好像在喚他的名字,有好像在為他的大哥而哭。
鄔長殷無論是安慰還是提醒,都好像是海上的一只紙船,頃刻便被巨大的悲傷吞沒,他的母親聽不到他的話。
好在他的父親很快接過了電話,簡潔地對他說:“8號樓502病房?!?p> 鄔長殷趕到病房時,他的母親心情稍稍平復(fù)了,但病房還被一片悲云籠罩著。
鄔長殷沒再問他們,直接問剛進病房的主治醫(yī)生:“大夫,我哥傷到了哪里?情況怎么樣?”
“不幸中的萬幸,沒有生命危險。壞的是由于他這一下擠壓直接造成了腦血管破裂?!贬t(yī)生擺弄著設(shè)備準(zhǔn)備為鄔長安做身體檢查。
醫(yī)生嘆了口氣,接著說:“但以后怕是沒辦法正常生活了,失語和肢體癱瘓。”
“還有可能治愈嗎?”鄔長殷問。
“看后續(xù)恢復(fù)情況吧。”醫(yī)生還是給了他們一點希望。
鄔長殷聽了醫(yī)生的話,心也算放下了,他對母親說:“媽別哭了,哥只要恢復(fù)的好,還是可以正常生活的?!?p> 他母親就像突然被激怒了似的,猛地一甩身子,手臂亂揮,發(fā)瘋似地哭喊道:這怎么能一樣?這怎么能樣!”
他平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激動的樣子,心底沒有一絲詫異和不解。他早知道他的父母沒有那么愛他——至少不像愛他大哥那樣深。他七歲那年他們拉著他的手問他是要和他們走還是留下陪爺爺,誰也沒想到他會松開他們的手奔向老宅。
他陪爺爺走完了從八十七到九十七的人生日暮,他也從七歲長到了十七歲,錯過了最該被父母疼愛的年紀(jì)。他從一開始就做出了選擇,也接受了代價。
“媽,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我們只能盡力而為,幫大哥好好復(fù)健才是最重要的?!彼簧瞄L和他們相處,只能據(jù)實說理。
但他母親依舊重復(fù)著那句話什么都聽不進去,忽地拐進頭去,無聲地流著淚。
鄔長殷知道,她在為與血肉相連的大兒子在哭,為之而痛。